床上的青年还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她起身擦擦眼泪,松开一直握着的手,准备再取一些血喂他。
手上的力气刚消失,她突然感觉到,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回握她,一下,又一下,虽然力道轻,却很明显。
她努力睁开被眼泪晕染的双眸,正撞进青年漆黑带笑的眼睛里,他道:“抱歉。”
她当即破涕为笑。
坐回到床边,她亦用力回握他,“好端端的,你说抱歉做甚?”
他平躺在床榻上,嘴唇上稍沾有些血渍,是方才她喂给他的血,“抱歉,”他舔舔嘴唇,眼神诚恳道:“你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候,我没在你身边。”
该有多善良,才会在被伤害得千疮百孔之后,还能说出这种话。
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汹涌流淌,林桑青眨眨湿润的眼睛,态度诚恳坦诚道:“该说抱歉的是我啊,阿泽,你所遭受的痛苦全是我带来的,这一句抱歉应当由我来说。”
箫白泽的手冰凉刺骨,消瘦一如往年,她将他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着,推心置腹道:“我从前总是会埋怨自己命不好,抱怨上天不公,给我找了个那样刻薄无情的娘。但现在我明白了,冥冥之中一切皆有所定数。就像是种花,先栽下种子,花儿才能长出来,有因,才会有果。我在周萍那里遭遇的委屈苛待,其实是在偿还身为昭阳长公主时欠下的债,没什么可抱怨的。”
在床上躺了很久,明黄色的寝衣已打起褶皱,萧白泽平躺着仰视她,忧心道:“我以为你记起一切时会接受不了,毕竟你从前那样骄傲,从满朝宠惯的长公主变成普通民间女子,这种打击可以令人丧失心智。”
她释然微笑,曾经的桀骜骄矜早已从面上消失,留下的是经历过世间百态的淡然,“人都是会变的,在民间的这些年,足够把我的骄傲打磨得分毫不剩,遇到再大的挫折,亦能靠自己度过。”
殿中的烛光摇曳不稳,人的影子也跟着晃来晃去,萧白泽轻轻抚摸她的脸庞,轻笑道:“以后别只靠自己了,你还有我,我也有你,我们可以做对方的倚靠。”
她眯眼笑笑,重重点了点头,算是对他的回答。
抓住萧白泽的手,她低眉浅笑道:“听魏先生说,你之所以昏厥,是因为听到了我从台阶上滚下去的消息。”笑容中夹带几许揶揄,她故意拉长尾音道:“嗳,这位风华绝代的皇帝陛下,你就这般受不得惊吓吗?”
眉间松动温柔,萧白泽柔声道:“传消息的太监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你摔的很严重,最近这段时日没怎么休息好,精气神本来就不足,再被你这样吓一下,竟直接昏厥了。”动动身子,他忽而板起脸,神情严肃的对林桑青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许拿自己的生命安全设局。我找了你这么多年,目的不是让你以身涉险,也没想要你替我做什么事,我只希望你遵守当年的约定,生生世世陪在我身边,再也不离开。”
少不经事时随口说出的气话,他竟当成约定来遵守——眼底湿润一片,林桑青抽抽鼻子,露出近段时日最真心的笑容。
从云巅跌入泥潭,由生到死,经历一个短暂的轮回后,她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爱情。而给予她这份情的,恰是她亏欠最深、最想弥补的男子。
父皇泉下有知,应该也会为她高兴?
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估摸着柔妃快要回来了,林桑青谨慎打量一番周围,见并没有其他人,她凑近萧白泽的耳朵,低声道:“你且安心养病,别再急于求成了。我会为你筹谋接下来的一切,季家欠我的、欠周朝的,我都会讨要回来。”
不久之前的某个凉爽月夜,林桑青与箫白泽在十里凉亭碰了一面,除了他俩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是在宁妃获罪之前、在她明确认识到自己就是昭阳之后。
她与萧白泽在月下谈了许久,除了将之前的误会解开之外,顺便还定下了一则计划。
一则专门针对季家的计划。
身为皇帝,并非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为了国家能够延续,一国之主的名声一定要好,不能留下后世骂名。季家是一定要除去的,只是怎么除去得需要仔细思量,不能仓促做决定。
说到底,季家一直稳居天下第一大氏族的位置,在朝野和民间都有影响力。要想名正言顺的除去季家,不引人口舌,大抵只有一个铤而走险的办法——倒逼季家造反。
哪管他有再多军功,立下再多汗马功劳,只要造了反,那他就是罪大恶极的叛臣。
除掉造反的叛臣再名正言顺不过了,纵然后世工笔再怎样书写,民间百姓再怎样议论,也不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叛臣洗刷成功臣。
足智多谋如她的夫君,一早便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明知宁妃是太后身边的人,在宁妃与周萍私下相见的时候,他没有加以阻拦,而是借周萍的口将她的真实身份告诉与宁妃,再由宁妃去告诉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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