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已过多时,大小食店开始亮起灯火。
林霏回到家中,进门后便去看矮榻上的人。布衾下的谢书樽呼吸绵长平缓,熟睡中的姿势未变,依旧是林霏离开前的面墙而卧,地上的丝履亦未有异样,端端正正地放在一旁。
林霏轻轻吁出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多想,卧倒在地铺上闭目养神。
次日清晨醒来,谢书樽精神很好,面色红润,眼底不见乌青,反观林霏,与之相较下,显得有些憔悴。
谢书樽瞧着林霏的面色,漫不经心地玩笑道:“昨夜莫不是去哪儿鬼混了?”
林霏定定看了谢书樽一晌,未在其脸上发现任何异样。她揉了揉眼,答:“昨晚没睡好。”
二人出门,还像前几日一样,在老妪的摊位点了馎饦和薄饼。
谢书樽从不吃路边小食,但自打认识了林霏,大大小小的习惯戒律改的改破的破。为了照顾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书生的身份,谢书樽自觉受了不少委屈。
但比之从前在海上,日复日地与海相望,目所能及除了蓝还是蓝的日子,如今的生活实在鲜活有趣太多,有趣到他暂时忘了心底那片沉寂如死水的蓝。
今日的林霏有些不对劲,太过安静,面上也不见往日开怀的笑容。以谢书樽的脾性,他既然已经洞悉了林霏的女儿身,就不会故意藏着掖着,也不知为何,他心底倒希望林霏意识到自己对她身份的了解,但一想到,一旦揭开这层面纱,接踵而至地便是无穷无尽的麻烦,谢书樽只得继续蛰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林霏今日对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淡,这让谢书樽心中些微不爽利,让他去主动逢迎,那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思及此,他也有了些脾气,想着冷淡就冷淡,他也不是非要她给自己好脸色。
但想是这么想,过了半晌,谢书樽见她吃过馎饦后,就放下筷放目望着远处,便将自己碗边的薄饼推了过去,在林霏面前的桌上敲了敲。
林霏正在远眺天际一只盘旋的海雕,听见动静后,一低头便看见桌上冒着热气的薄饼。
“你怎么不吃?”
谢书樽用手帕拭了拭唇,冷淡道:“冷了,不好吃。”
“……”林霏默默拿起还有些烫手的薄饼,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食过早膳后,谢书樽原以为林霏又会带他去盘龙赌坊,谁知她竟带他到了一处书塾。
谢书樽疑惑地觑向林霏,就听身旁人道:“盘龙太吵了些。我昨日与山长谈了谈,山长同意你日后在此处静心读书。”
谢书樽微微蹙眉,不悦道:“等学子们来上课了,不也吵吗?”
林霏笑了,“山长为你单独安排了读书的去处,学子们不会叨扰到你的。”
于是谢书樽就这么被林霏晾在了书塾。
那山长倒是个轻财重士之人,听说谢书樽曾是童试一甲,当下便同意了林霏的请求,还单独僻了间书阁出来。
谢书樽被书塾小厮领到一处僻静所在,小厮退了下去,谢书樽一人在屋里踱步,随手翻了翻架上琳琅满目的书册,他顿感索然无趣。这些学问大道远不及他在赌坊看林霏忙活有趣。
清风送来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谢书樽心底嗤笑,这也不见得有多安静。
倏而听见振翅的动静,谢书樽撑起竹窗,一只体型不小通身黑的海雕俯冲而下,最后竟刹住了风驰电挚般的速度,稳稳当当停在了窗栏上。
谢书樽伸出一指,捋了捋海雕脖颈上的羽毛,从海雕粗爪上解下一个细竹筒。
取出竹筒中的素笺查看后,谢书樽从丹田运起内力,手中素笺腾地燃烧殆尽,化为片片灰烬飘散在空中。
笺中内容令谢书樽些微不悦,说得还是京中白大人传书向江意盟要人,还有族中长老催他回去的琐事,但这些不是让谢书樽烦闷的原因,最令他不喜的是,欧阳夫子竟敢威胁他。
谢书樽从几上抽出一张茧纸,提笔在其上写下“勿慌勿睬”四字,又在信中遣人去汾阳寻一身穿仙鹤纹饰道袍的男子,正想放下笔,他似想起什么,紧接着让人去查十九年前杨家灭门一案。
欧阳夫子还当他是曾经懵懂不知世的稚子么,他想做的事哪里要旁人说三道四,这老匹夫当真没有长进,在南越待了半年,古板守旧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若不是王父临终前再三嘱咐他不准动其性命,他早就送他归西了。
呵,就算欧阳老匹夫真的躬身前来,他也不会卖这个面子。
谢书樽心中冷笑,将茧纸卷好塞进竹筒中,他一回首,就瞧见庭中的桂树下站了个半大小子,现下,那小子恰好与他四目相对。
应是书塾中的学子,也不知站在那儿看了多久。谢书樽眯起双眼,手握成爪,全身迸发浓烈杀意,偏偏此时脑海中闪现林霏的音容笑貌,谢书樽伫立在原地半晌,最后将竹筒绑在海雕爪上,将其放飞后关了竹窗。
隔绝庭中半大小子的视线后,谢书樽懊恼地坐在高椅上。
这林霏,也不知给他下了什么蛊毒,天天在他脑海里阴魂不散。
谢书樽后仰靠坐在椅背上,憋闷地闭上双目,但一合上眼睛,思绪又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昨夜见到的那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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