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淬命掌凶极狠极,留下的掌印煞是骇人。
深红近紫,肿着凸起一层,其间布着密密麻麻的血丝,烙在容落云的白肤上格外刺眼。掌印两侧贴着霍临风的手掌,一股股热流与能量送入体内,与之身体中的剧痛战斗。
容落云盘坐着,摇摇欲坠地向后仰,发尾搔着人家的手背。
他为分散痛苦,强制自己想点旁的。
若霍临风没来寻他,他此刻会是何种境况?好的话,被挑去眼睛逃之夭夭,坏的话,真如陈绵所言,死无葬身之地。
他又想,霍临风本在休沐,怎会赶来救他?似乎拾阶时提过,对方在朝暮楼听姐姐说的。思及此,他侧脸低问:“你去朝暮楼找你的心肝?”
霍临风本全神贯注,这下一愣。“啊,是……”他冥思苦想,那心肝叫何名来着,思考未果只得扯谎,“许久不见我那心肝,难免思念。”
容落云闻言暗道,送纨扇诉衷肠,他坏了对方的良辰美景。
霍临风抵着那肩背,掌下的肌肤从凉变热,泌出汗来,不知是他们谁的。酉时已经过去,太阳落尽,倦鸟归巢未啼,山中只剩下悄悄。
他生怕容落云再与他闲聊风月,先发制人道:“宫主,闭上眼睛睡一觉。”
容落云乖乖闭眼,无法蜷缩便鞠着肩膀,昏昏欲睡时忽觉后心一阵湿热。他霍然惊醒,后心掌印很烫,如炭炙火烹,还有一股股热液冒出的知觉。
霍临风说:“别怕,逼出淤血你就痛快了。”
实在难捱,容落云紧咬下唇忍住呻吟,后心的热血顺着脊骨流淌,至腰间,沾湿身上唯一的小裤。他痛苦又难堪,怕之后被挖苦便主动坦白:“杜仲,我裤子湿了。”
一片死寂,他猜想对方在笑他。
谁料,霍临风犹豫半晌:“……不是叫我洗罢?”
擦桌扫地尚能接受,铺床也咬牙忍下,但搓洗衣裳是浣衣婆子的活儿,他死也不干的。屋中又一片死寂,容落云迷茫未答,察觉外面有脚步靠近。
是一群,窸碎急快,每一脚却很轻。
“杜仲?”容落云忙叫对方。
“嘘。”霍临风亦已听见。二人噤声屏息,听着那一片脚步越离越近,至禅院外,连粗重呼吸也可闻。呼啦啦入院,乱糟糟在屋外踱步,倏地,屋门被咣当一碰。
十来张嘴巴齐齐出声:“汪!汪汪!汪汪汪!”
霍临风不禁骂道:“他娘的……”竟是一群野狗。
平日禅院无人,山中野狗入夜便来睡觉,此刻嗅到人味儿吠个不停。荒唐过后,群狗在屋外陪伴,度过戌时到了亥时。
整整四个时辰,霍临风点滴未停帮容落云疗伤解痛。
从酉时到丑时,好像他把什么还给了对方。
收掌结束,霍临风下炕点一截矮烛,微光亮起屋外又是一通狗吠。容落云伏在炕上,坏兮兮地说:“杜仲别吵。”
霍临风俊脸一沉,踱回炕边,满肚子狠话但无从发泄。眼前老炕旧褥,染血的青衫碧袍凌乱铺散,容落云压着雪白的里衣,因痛而喘,却仰着脸直勾勾看他。
这是只弱弱的病猫,怪不得将他作凶蛮的恶犬。
落座炕边,他给容落云擦后背血迹,没轻没重的,反而染了两片蝶状胛骨。容落云呼痛:“轻些,你弄疼我了。”
真真是金贵,他嘴上冷哼,手却轻了。擦到腰间更甚,痒得容落云扭了扭屁股。他移开目光生硬地说:“给我手。”
容落云左臂毫无知觉,给不出,只好扭身离对方近些。恰在此时,脑后马尾蓦地松开,扑簌簌散下,将他胸膛后背一股脑遮了。
他嗅嗅,问:“明天能给我浣发吗?”
霍临风不想干活儿:“不脏,挺香的。”
容落云说:“回宫后给你涨月银。”
霍临风揶揄:“钱财乃身外之物。”
容落云没了法子,低叹垂眸,妥协道:“包扎罢,我无妨。”肩头被大手兜住,顺着手臂用劲儿一捋,确认筋骨未断。待霍临风给他缠手,他小声说:“手若没伤就不必劳烦你了,其实我多想自己净面浣发,奈何不中用了。”
这副巴巴的可怜态搔人得紧,装的抑或真的,都叫霍临风认了输。“明日给你洗,也不用你涨月银。”他扶容落云躺下,盖好被子,“宫主,睡罢。”
容落云问:“你呢?”
霍临风扯蒲团坐在地上,倚着炕。
容落云琢磨片刻,蠕动近些,将棉被给自己盖一半,垂一半给对方。他身心交瘁,闭眼便昏昏睡去,不知睡熟后霍临风又将棉被为他裹好。
从前打仗,严寒时帐中无热炭,酷暑时铠甲不离身。
霍临风抱肘浅寐,这点辛苦不在话下。
两人倦极,一个深受重伤需要休养,一个内力损耗伤了元气。天明,野狗成群归山玩耍,他们仍安稳地睡着。
久久,炕上被窝塌陷,容落云伸出一条腿来。
陡地接触清寒空气,他疑惑地睁眼,方桌、粗陶碗、残破的窗……这儿不是无名居,是山顶的禅院。一低首,宽肩、修颈、浓黑的发,是倚炕而眠的霍临风。
这时有人敲门,霍临风醒了。
小和尚送来两身换洗的僧衣,还有一本打发工夫的经书。霍临风道谢,伸伸懒腰折返屋中,咕咚又坐到了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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