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一天,因为她的冷脸把小男孩给弄哭了,他眼睛擦着眼泪喊着阿姐,李娇便拒绝不了他了。
李娇揉揉额头,很是头疼的看着面前比自己还要高壮不少,但红了眼眶的男人,尽量温柔了声音:“他们都出去了,你......你不要害怕。”
燕寒时狠擦了一把眼泪:“我没有害怕,”他飞快的眨了几下眼睫,还是有泪珠滑落,啪嗒一下掉在李娇的鞋面上,渲染出一块湿痕,“我只是控制不住。”
他伸手,攥住李娇的手腕,不等她挣扎便放在了胸膛处,隔着衣物,那里滚烫的很。
“你、你松开!”
燕寒时没动,只用被泪光浸润的黑眸盯着她,低着头,霸道的气息将她整个人缠绕,他道:“我这里很疼,很疼。”
李娇将殿内的烛火点燃,明黄光晕打在墙壁四周,照的有如白昼。男人急躁的情绪这才平复了些,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并不敢离的远了。
她随意的瞥一眼身后的男人,见他眼角的泪珠终于消了,只是眼眶犹带着红晕,心下难免叹气,问道:“大王为何一到雷雨夜便如此?”
他这幅样子,就算李娇再不愿意去注意他,也能猜到并不是单纯的畏惧。她往后还要在他的身边待许久,若是现下不问个清楚,总归是不安心的。
且......
她也受不住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若是往后每到下雨夜,他便来自己面前来这么一遭,烦都要烦死了。
燕寒时强扯出抹笑:“无事。”
李娇在桌案旁坐下,看向站在面前的男人,他亦坐在了旁边,还暗自将木椅往她身前移了移,腰板挺直,双手搭在大腿之上,正襟危坐的模样。
她轻挑下眉头,端起案上的凉茶饮了几口,“大王信不过我?”顿了下,她伸出两只手指,细细数着:“第一次,大王险些将我掐死,这一次又差点闹出人命来,难不成还要等着下一次,让我命丧于此?”
“不会!我怎会杀你?!”他急声道。
然望见女子嘲讽的脸色,只觉得喉间干涩,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他险些掐死她是事实,今夜差点杀人也是事实,她说的都是事实他根本无法反驳。
可她瞧着自己的目光,分明再说他与杀人魔并无一二,让他难受至极。
他也不想如此的.....
燕寒时垂下双眼,本来放在大腿上的双手紧握成拳,“母亲怀我时,身体康健并无大碍,可却在生产之日,出血而亡。当日雷雨大作,大巫曾断言,说我是、是‘命中带煞,克母杀父’,我从小便被养在偏殿,没有人愿意与我接触,皆害怕我......等我长得大些了,父亲身边缺乏能战的将领,又将我安在营中......”
他紧闭双眼,热泪从眼角流下。
当时他心中犹带着恨意,只因为小时被父亲幽闭偏殿,从未与人接触过,又因为关于他的传言,让他整个人如同野兽一般,野蛮又冷血。
当时的燕国只是九州不足一提的小国,难免被强国烧杀抢掠,先北燕王身边缺乏将领,又见他生的威猛,便将他安置在军营中,作为探路的兵士。
这一类兵士,是营中打头阵的,老燕王此举明显是不在乎燕寒时的生死,只将他当成冰冷的工具罢了。
燕寒时也对老燕王死心,只凭着满心的恨意,于战场杀敌向来勇猛,渐渐在军营中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与西姜的战役中,便是他打的头阵,但因年轻气盛,带兵直接深入西姜的营地,未料中了西姜王的埋伏,险些命丧于此。
是老燕王带兵将他们一行兵士救了出来。
当时燕寒时浑身带伤,气息奄奄,老燕王见他如此大骂了一声“混账”,随后将他拎上了马背。
少年勉强抬眼,只能看到老燕王苍老的脸上尽是焦急,还有大颗的汗珠从额上滚落,他低头狠瞪了少年一眼:“你若是现在死了,便立马将你扔下去!”
少年咬牙,大吼了一声:“我不会死!”
他便是凭着一口气撑着,即使军医都说他活下来的几率很小,可他依旧撑了下来。而后便听到老燕王快要丧命的消息。
原来当时,老燕王只顾着将他提上马背,让敌兵钻了空子,一箭射入了他的后背。为了不让兵士慌乱,他勉强撑着,到了营地这才落下马去。
他虽然威名在外,可年纪到底大了,那箭上淬着毒药,只不过一日便病入膏肓。
老燕王将燕寒时叫到了营帐中,看着少年健壮的身躯,以及他满脸的愤然,心中划过百般情绪,最后全都止于口中那一句,“孤老了,燕国便交到你手上了。”
少年紧抿着唇,一句话未说。
老燕王叹口气,嘶哑着声音道:“你是孤的第一个儿子,孤对你是抱有期望的。可是,你出生时便带着那样的预言,孤心中再有万般的不愿,为了燕国的以后,也只能牺牲了你!你能活下来,不知孤有多么开心,可是孤不能为了你至燕国不顾......”
老燕王重重咳了几声,将手伸出想要握着燕寒时的手,可少年只立在原地,用通红的双眼瞪他。老燕王只得道:“罢了,罢了。是孤对不起你,只求你,撑起燕国,撑起燕人的未来。”
男人早已泪流满面,却尤不自知,只喃喃道:“当时天降大雨,与我出生时一模一样,我跪在雨中看着兵士将他的尸体安置,旁人都在说、说我‘克母杀父’,说如今都得到了印证,若不是我,我母亲不会死,我的父亲也不会死,我是不详之人,凡是与我亲近之人,都、都不得好死......”
他一顿,双拳紧握,眼中杀光顿现:“我不甘,既然说我天煞孤星,为何要将王位传与我?我不甘心!既然已经决定要放弃我,为何死后却要对我说出那番话!”
他的情绪已然失控,拳头重重的落在桌案上,震落一地的碗碟,忽的侧眸,阴恻恻的盯着身旁的女子。
只见她端坐一旁,眉头都未皱一下,只用澄澈的双眸盯着他血红的眼,便是这毫不畏惧的目光,让他的心间忽然一痛,“我的出生就带着罪孽,死的人本该是......”
“不是的。”李娇的视线落在他被碎瓷片划破的手掌上,面色未变,道:“没有任何的孩子是带着罪孽出生的,大王也是一样。”
她指了指燕寒时的手掌又指向被他放在一侧的大刀:“若不是大王,燕国现在早已被强国覆灭,是你将燕国推向了九州强国的地位,若不是你,燕人现在早已被当成奴隶,或许早已丧命,并不会如现在这般,有家有食物,他们早该四散飘零了。”
燕寒时问道:“公主、真的是这样想的?”
李娇点点头,见他的脸色实在不好,便笑了下,安抚道:“大王现下应该去榻上休息,你瞧瞧你满身的伤痕,若是落下了病根,燕国没了您护着,只会走其他国家的后路。”
许是因为烛火的缘故,燕寒时竟觉得现在的她尽是温柔。
李娇的目光不错的落在他的脸上,眸中亦是泪光点点,是、是在心疼他吗?燕寒时的脸颊忽然烧红,直直起身,道:“我现在就去休息!”
走了几步,猛然撤回,在她身旁站定,“公主不许走。”外面雷声已止,但大雨仍哗哗作响,如今夜已深,他满脸的祈求。
李娇只愣了一会儿,点点头,难的的好说话。
提步走向了床边,见燕寒时也大步跟了过来,她也毫不顾忌他的身份,只吩咐道:“劳烦大王将躺椅搬过来,我便坐在这里,您尽可安睡。”
“这、这如何是好!”他本想说让她睡塌,他一个粗人,在哪里躺着都是好的。可是女人却伸手捏起眉头,满脸的烦躁,他又怕惹恼了她,只得将躺椅搬过来放在床侧,铺上了柔软的棉毯。
“公主躺下。”
李娇嗯了一声,随意拿起他放在床侧的兵书,将烛火放在小几上,便掀开书页慢慢的看着,并不去管身旁站着的男人。
这是头一个雷雨夜,他不是一个人缩在角落处恐惧到发抖,也不是发疯到被铁链栓起弄出满身的伤痕。
他是有人陪着的,嘴角不自觉的扯出抹笑意来。
翻书页的声音响起,他看女人看书看得如此认真,只以为她不知道自己正在看她,毫不收敛自己眼中的炙热,一寸寸的缠绕在她的身上。
李娇侧了下身,又侧了一下,猛然转头瞪他:“大王挡住光了!”
他这才慌然移开身子,待上了床榻,侧头盯着她道:“夜里看书伤眼睛,公主莫要多看。”
李娇烦闷的嗯了一声,“我知道,”顿了一下,怕他又出言打扰自己,“大王快些睡,不要再出声了!”
她大概是第一个敢如此出言训斥自己的人,燕寒时偷偷想道。
可是他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反倒是因为她自然而然的语气,让他心里生出两人是亲密的感觉。
这样的认知让他浑身都舒坦了起来,甚至都快盖过他这二十多年来对雷雨夜的恐惧。他悄悄的笑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待反应过来后又连忙将嘴捂住。
过了一会儿,偷偷瞧她一眼,见她没有瞪自己,这才放了心。听着女人清浅的呼吸声,慢慢的沉入了睡乡。
屋内安静了下来,后背也没了男人炙热的视线。李娇这才将书籍合上,转身盯着燕寒时的面容。视线发散,像是在透过他看别的人。
继而嘴角扯出了抹苦涩的笑意。
眼眶里有泪珠在打转,她并没有伸手擦去,而是任它流了下来。
“没有哪个孩子是带着罪孽出生在世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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