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肃亲王府在肃亲王归府第二日清晨,又传起了两则言语。
一则是,王爷有怪癖,专爱吃胭脂;另一则是,王爷嫌王妃预备的饭食吃不饱肚子,竟另拿钱叫小厮去外头饼铺买大白面饼回来吃。
这话传到陈婉兮的房中时,她正抱着豆宝,同琴娘说话。
服侍于成钧的小厮传完了话,又道:“王爷今儿要进宫面圣,中午大约不回来,娘娘不必等候。”
陈婉兮点了点头,打发了这小厮出去。
她向琴娘微笑道:“琴姑娘,王爷在边关时,便有这样的习惯么?”
琴娘亦听得分外诧异,摇头道:“没有,从不曾见王爷吃过胭脂。”
陈婉兮便有些奇怪,便将此事暂压了下去,又问道:“那么王爷在西北,日常衣食习惯如何呢?”她倒并非是要讨好于成钧,只是既为人妇,就要有个样子。免得天长日久,被人拿住了把柄,说她不贤良。
琴娘听她问,便将于成钧在边关时的吃穿等诸般事宜讲了一遍,说道:“王爷很是体恤下属,除了住在中军帐里,平日里饭食都同一般军士一样。至于娘娘所问,王爷的饭量……”她细想了一下,方才答道:“也同一般人一样,并无什么异常之处。”
在琴娘看来,肃亲王的饭量怎能算大,罗子陵吃的也这般多,军中的兵士都是这个食量。行军打仗的人,吃的少了怎能行呢?
陈婉兮听着,兀自出神不已。
于成钧胃口大,她倒是想到了。吩咐厨房预备的饭食,是足足多添了一倍的。如此,居然还是不够,要闹到让小厮出门买大饼。
这汉子,真是在军营里待久了,这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绕都不记得了。他闹了这一出,肃亲王府里明儿怕不是要传出王妃令王爷饿肚子的笑话来?
这样一个粗犷脾气的男人,她以往可从未碰到过,平生交际的男子,莫不是知书达理,如玉人物。
于成钧,竟然让她有些没脾气了。
琴娘睁着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她几乎痴了过去,半晌却忽然说道:“娘娘,王爷是个很好的人。在边关军里,兵士若受伤得病,他也会亲自过去看望。他还严厉拘管军队,不许骚扰临近村落的百姓。边关常年战事,兵荒马乱,便有强人三五成群的做了匪伙,去劫掠村镇,也是王爷派兵驱赶的。”
陈婉兮倒没料到她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她笑了笑,问道:“为何突然同我说这个?”
琴娘说道:“王爷是好人,娘娘也是好人,我打从心里希望你们能圆满。娘娘待王爷,是太生疏了些。”于成钧是罗子陵的恩人,而陈婉兮待她也十分亲善,她便希望这两人能够恩爱和睦,平安喜乐。她是没见过什么大户人家的夫人,但她也晓得,夫妻之间不该如此。王妃待王爷,尊敬有之,客气有之,唯独缺了亲昵。
陈婉兮一怔,不由说道:“你,希望我和王爷能圆满?”
琴娘颔首:“正是。”
陈婉兮目光微微失神,她不知琴娘口中的圆满是何意。在她看来,能够衣食无忧,平安顺遂的将孩子抚养长大,安然得享天伦,便是圆满,难道还有其他么?
这底下的意思,陈婉兮不愿去细想,便说道:“待会儿,我吩咐人拿些首饰水粉给你。若有什么额外想要的,只管来说不防。”
琴娘却道:“这些都不要紧,但我有件事想求娘娘。”
陈婉兮微觉奇异,问道:“何事?”
琴娘说:“我想出府去,半日就回来。”
陈婉兮想也没想道:“不可。”
琴娘如今算是肃亲王府的妾室,怎能放她一人出府乱走?如若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不止于成钧要怪罪,败坏的也是肃亲王府的门楣。
琴娘倒也不曾坚持,只是低头不语了。
两人一时都没有言语,屋中倒生出了几分尴尬的情形。
恰逢此时,豆宝不安分起来,捏着陈婉兮颈中的一串珠玉哼唧着。
梁氏过来,微笑道:“娘娘,小世子怕是腻烦了,老身抱他过去,免得扰了二位说话。”
陈婉兮抬头看了她一眼,心中会意,遂向琴娘道:“孩子吵闹,我这里也不好留你了。你先回去,若有什么事,打发人过来说一声便是。”
琴娘讷讷答应着,起身去了。
待琴娘走后,陈婉兮将孩子交给了乳母,端起茶碗倒没有喝茶,只是尽数倒进了一盆茉莉盆花之中,淡淡问道:“怎么?”
梁氏说道:“娘娘,您待这个琴娘未免忒亲厚了些。”
陈婉兮睨了她一眼,说道:“我需要人来指点如何行事么?”
梁氏老脸一红,却又说道:“我晓得娘娘如今身份尊贵,今非昔比了,但老身也是为了娘娘。娘娘就当老身倚老卖老,听上两句。”说着,见陈婉兮并无示意,便又说道:“您就吃上两口醋,叫王爷晓得您是在乎他的,岂不好么?”
陈婉兮摘下了一片茉莉的叶子,未至花开,枝干只生了些嫩叶,欣欣向荣的长着。
她眸色淡淡,沉声道:“所谓正室正妻,本不该拈酸吃醋,嫉妒生事。只有妾室方才如此,谓其地位不牢,荣辱皆靠夫主宠爱之故。我是王妃,不需如此,嫉妒只会堕了自己的身份。前头我之所以处分那几个宫女,只因她们不将我放在眼中,留着也是祸患,倒不如拿她们当个榜样。这个琴娘,知道尊卑恭敬,看起来也不是个妖魅生祸的,那对付她又是何必?”
梁氏叹了口气,说道:“贤良固然不错,但唯有夫妻和睦,方才是处长之道,亦是家和兴旺之法。就如这个小妮子说的,要圆满。老身是看着娘娘长起来的,不怕娘娘嫌弃,老身真把娘娘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老身是真的盼望着娘娘能喜乐幸福。这为妻之道,真真不是贤良便好。”
陈婉兮有些茫然,她不是太明白这些话。
什么是为妻之道?
自小,女先生教导她的,唯有贤淑端庄,还有女德上面的那些条条道道。记忆深处的母亲,便是这样一位女子。她雍容典雅,持家有方,也从不过问父亲的行踪,哪怕后来父亲和小姨暗通款曲,她也不放在眼中。亲族中谈起,谁不说她是一位贤妇?
为妻之道,难道不该是如此么?
陈婉兮想着,不知怎的,眼前却又浮现起于成钧要吃她嘴上胭脂时的赖皮样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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