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平王府的喜事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庆贺严清怡十七岁的生辰,接着就是她跟七爷成亲整整满一年。
邱姑姑亲手整治了六道小菜,七爷又吩咐人将去年酿的桂花酒起出一坛。
两人在湖边亭子吹着温润的轻风浅酌对饮。
七爷受不住桂花的甜香,荷花却是无碍。饮得半酣,唤船娘摘来数支含苞待放的荷花并两支莲蓬。
船娘将莲蓬掰开,七爷亲自动手将莲子一粒粒剥出来,摆在青瓷碟中。
前一天刚下过雨,莲子脆生生水嫩嫩的,略微带些甘甜。
严清怡吃过一只莲蓬,七爷便不允她再吃,掏帕子替她擦过手,小心翼翼地往畅合院去。
月朗星稀,如水的月光在地上洒下银白色的清辉。石板路两旁的草丛中,有不知名的夏虫在起劲的鸣叫,“唧唧”“唧唧”无休无止。
七爷看着地上两道融合在一起的身影,心底尽是满足。
回到内室,他先伺候严清怡擦过身子洗了脚,自己又草草擦洗过,吹熄灯烛上了床。
刚躺下,严清怡就迫不及待地靠过来,脸贴在他胸前,满足地叹一声,“真舒服。”
七爷轻轻捏一下她的脸颊,“没良心,头两个月还嫌我凉,离得远远的,这会儿又紧巴巴往上贴。”
严清怡理直气壮地说:“以前冷,现在天气太热了。”
七爷失笑,抬手将她腮旁乱发拂开,手指沿着她顺滑的长发滑下,在她小巧的肩头停了下,手指挑开肚兜的系带,自然而然地放在那绵软的浑圆之上。
临近生产,这一处越发饱满而紧实,沉甸甸的,像是熟透了的果子。
七爷情不自禁地俯身咬上去。
严清怡低低叫道:“痛。”
七爷忙松开她,“咬疼你了?”
“不是,”严清怡摇摇头,“肚子痛。”
七爷心中绮念顿消,手指抚着她圆滚滚的肚皮,“哪里疼,我给你揉揉,是不是生莲子吃多了?”
“不知道,这会儿又不疼了。”
七爷“嗯”一声,揽住她肩头柔声道:“早点睡,明儿早早起来到湖边钓鱼,中午炖鱼汤喝。”
严清怡应声好,窝在他怀里闻着浅浅淡淡的松柏香,刚迷迷糊糊地睡着,觉得肚子突然又疼起来。
她不欲扰了七爷歇息,只苦苦忍着。
好在,不过痛意不过数息就消失了。
便是这样,隔上三两刻钟就会疼一阵子,一直折腾到三更天。
严清怡估摸着自己可能要生了。
七爷已经请了两个稳婆,都住在府里,一个姓周一个姓吴。稳婆告诉她女人头一胎生产,少说也得疼上三五个时辰。魏欣也说过,她从早上开始阵痛,一直到入夜才生下孩子。
严清怡想着不用急,可她心里仍是莫名地紧张,还有些害怕。
又捱了些时候,窗纱上开始显出朦胧的鱼肚白。
她腹部的痛越来越剧烈,肚皮紧绷绷得往一起收,好像要崩开似的。
严清怡再忍不住,闷哼两声,手不由自主地捧在肚子上。
七爷骤然惊醒,忙问:“媛媛,怎么了?”
严清怡咬牙捱过这一阵儿,有气无力地说:“七爷,我怕是要生了。”
七爷愣了数息,随即跳下床,抓起衣裳胡乱往身上一披就往外跑,走到门口定定神吩咐月牙,“去告诉辛姑姑,说王妃要生了。”
月牙看到他衫子里外反了,想说又不敢说,忙指着两个小丫鬟道:“你去叫辛姑姑,你去告诉稳婆,说王妃肚子痛,怕是发动了。”
小丫鬟应声就往外跑。
七爷回到屋子,神情紧张地盯着严清怡,“太医不是说产期在月中,怎么突然就要生了?”
“七爷衣裳反了,”严清怡勉力笑笑,“周稳婆说早两天晚两天都常有的事儿,前天她说我这肚子沉下去了,保不齐就这两天,还真被她说中了。”
正说着,肚子又往里缩。
她咬了唇,闭着眼,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床单。额头慢慢沁出一片细密的汗珠。
七爷掏帕子给她拭去,低低唤着她的小字,“媛媛,媛媛”,又朝外面吼道:“稳婆怎么还没来?”
阵痛过去,严清怡松口气,笑道:“大清早的,稳婆许是还没起身,哪有那么快。七爷帮我把衫子拿过来。”
七爷抖开床头已备好的衣裳,先给她穿中衣,衣裳是穿上了,盘扣却不好系,两只手跟不听使唤似的抖抖索索地就是对不上。
严清怡忍不住揶揄道:“七爷解扣子倒是极快的。”
七爷面色一红,却是镇定下来,亲一下亲她额头,笑道:“这话没错,以后还会更快。”
终于把中衣穿上了,再将银条纱的袄子帮她披上。
袄子是系带的,不用扣。
严清怡自己系上,笑道:“七爷快把衫子换过来,刚才就这么出去,也不知别人看到没有。”
七爷“哼”一声,“看到也没什么,还敢说出去不成?”
两人穿戴整齐,辛姑姑先过来了,瞧着严清怡面色还好,匆匆去厨房吩咐饭菜。
不多久,两位稳婆也喘着粗气赶过来。
她们两人明白,肯定离生还早,但是七爷既然发话,她们势必要在眼皮子底下立着。
这阵子,严清怡又捱过两次阵痛。
周稳婆默默估算着时候,对严清怡道:“离生产怕还有两个时辰,王妃先吃早饭,待会儿就往产房去。我跟吴姐姐就在产房等着,哪儿也不去,王妃不用慌。”
严清怡点点头,心里安定了许多,洗漱罢,将头发结成一条麻花辫垂在脑后,与七爷一道吃过早饭,便走进产房。
产房布置得清静淡雅。
架子床安在背风处,上面支着淡绿色的绡纱帐子,帐顶额外缝了块白色素绢,素绢上绣着个手持莲花的白胖男婴。
墙角摆了只广口瓶,里面供着平安竹,窗边另有只梅瓶,插了两支松枝。
严清怡四下打量番,在床边坐下,对辛姑姑道:“把七爷素日熏衣裳用的香拿块过来。”
七爷知其意,心头一酸,柔声道:“不用,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后背扶她躺下。
严清怡笑问:“七爷今儿不上衙去?”
“不去,”七爷握着她的手,“现在收成没报上来,天下又太平,没水灾没旱灾,用不着放粮,一年之中最是清闲的时候,再者有张培源在……你还记得张培源?”
严清怡点点头。
七爷续道:“他家次女原本许了人,岂料亲事刚定下,男方父亲突然染了时疫过世,需得守孝三年。彼时张家姑娘年岁小,寻思等也就等了。好容易等到今年秋天孝期就满了,谁知四月里对方娘亲又过世了。男方说张培源的闺女命相不好,专门克婆家人,张培源气得够呛,两下里就退了亲。张培源就想起林栝,倒不如跟他凑到一处……”
事关林栝,严清怡本想忍着听下去,可肚子一阵比一阵痛,竟是半点想听的心思都没有。只觉得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像是没有尽头似的。
眼泪忍不住喷涌而出。
七爷心疼不已,一边替严清怡擦着泪,一边朝外面吼道:“稳婆,快进来看看。”
周稳婆忙不迭地进来,摸两下严清怡肚子,“还得等一阵子。”
七爷怒道:“要等多久?难道就这么一直疼着,有没有止痛的法子?”
周稳婆战战兢兢地道:“女人家生孩子,是要等骨缝开到十指,孩子的头才能落出来。开骨缝没有不疼的,再忍忍,再忍忍也就过去了……都是这么过来的。”
七爷还要再发火,严清怡伸手握住他的手,“没事儿,我能忍。七爷,林大哥应下亲事没有?”
七爷低头,瞧着她小脸有些发白,而脑门上全是黄豆粒大小的汗珠子,不停地顺着脸颊往下滑。
而攥着他的手心,湿漉漉的。
想必是疼极了的。
七爷眼眶有些湿,吸口气,接着道:“林栝回绝了,说他要守三年妻孝,暂且不打算再娶。”话音刚落,就感觉严清怡的手倏地抓紧,身体像虾子般弯了起来。
情知她又开始疼痛,可他半点忙都帮不上,只能无力地抱着她,低低喊她的名字。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稳婆再度进来,仔细地洗干净手,伸到毯子里试了下,然后湿漉漉地拿出来,小心翼翼地道:“开了四指半,可以生了,王爷暂且出去避一避。”
七爷冷声道:“我不出去,就在这里看着。”
辛姑姑觑着七爷脸色,赔笑劝道:“七爷在这里多有不便,待会儿王妃发作起来,稳婆既要照顾王妃又得顾及七爷……”
再者产房是阴晦之地,男人怎能在里头待着?
严清怡也跟着劝,“七爷不在,她们能自在些。”
七爷想一想,柔声对严清怡道:“我就在院子里等着,你要有事就唤我。”说罢,起身往外走。
行至门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
“昶安,”严清怡满脸依恋地望着他,那双好看的杏仁眼里尽是缱绻与不舍,“你别走远。”
七爷胸口一梗,重重地点下头,一狠心走了出去。
他这才发现,郑太医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还有万皇后身旁的大宫女以及淮海侯跟何总兵家的婆子,乌鸦鸦地站了一片。
七爷心不在焉地扫两眼,对青柏道:“找人去知会薛少爷跟严少爷一声,若是他们愿意就带过来,要是不愿就罢了。”
青柏点点头,自去吩咐人。
这个空当,一盆盆热水端进产房,又有丫鬟端着鸡汤和饭菜送进去。
辛姑姑温和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传出来,“……吃些东西……饱了才有力气……多喝汤。”
邱姑姑走过来,恭声道:“已经未初了,厨房里备了饭,趁着王妃也在用膳,七爷稍微吃一点?”
七爷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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