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天阴沉了许久,待到晌午,绵绵春雨终于如约而至,淅淅沥沥下了好半天。夜里便上了冻,雨水未曾干就凝结成冰,街上既湿且滑。
桃园胡同的吴嫂子不留神踩到碎冰,脚下踉跄,“扑通”摔在地上,臂弯拐着的菜篮子滚出去老远。
吴嫂子叫苦不迭。
虽然已经出了正月,但天儿仍是冷,她穿得厚实倒不觉得疼,就是回去免不了洗衣裳。
整个正月,吴嫂子没闲过一天。
赵惠清先前被庸医耽误,带下淋漓不止,后来换过郎中,换了药方,只好了三五天,就开始不干净。
她穿的衣裳罗裙,甚至铺的床单褥子,隔个两三天就得更换。
大冬天的,谁愿意天天把手泡在水里?
而且血沾了热水洗不掉,必须得用冷水搓。
吴嫂子婉言对赵惠清提过,可以做个棉垫子,夜里安置的时候垫在身上,就不会弄脏褥子。岂料,话不曾说完,赵惠清抓起床头的药碗就往她头上砸。
幸好她躲得快,也幸好赵惠清久病之后气力不济,否则她头上被砸个窟窿,请郎中都不好请,多晦气啊。
吴嫂子怀着气,在汤水上就不像之前那么经心。
赵惠清下不得床,只能吩咐秀枝或者秀叶去责骂她。
秀枝两人也被折腾的天天不得闲,尤其是秀枝,因是贴身伺候的,受的气更多,每每听到赵惠清抱怨饭食不好,就会替吴嫂子开脱,“太太忍忍,吴嫂子既要买菜,还得洗衣,能按时按点地做出来已经不容易了,哪里有工夫做哪些精细的?倒是太太应该再买几个人来伺候才是。”
正月里,人牙子都回家过年了,到哪里去买人?
她有心往赵府那里再要几个人,可那边人手也不宽余,而且家里时不时会有客人,哪里抽得出人?
赵太太惦记着闺女,隔三差五吩咐身边的嬷嬷来探望。
寒冬腊月的天儿,嬷嬷顶着北风过来,连口热水喝不上就听赵惠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苦。
不是生气下人们照顾不周,就是抱怨赵太太狠心不管她,又骂林栝没良心,把她一人扔在京都不管不问。
每次都是这些陈词滥调,嬷嬷也有些厌烦,再加上秀枝在旁边上眼药,索性回去的时候就对赵太太说,“姑奶奶还是老样子,一切都好,就是脾气越发大了。”
赵太太岂不知赵惠清的脾性,便不再多问。
正月十六看闺女,赵太太带着年节礼来到桃园胡同。
赵惠清见着赵太太就放声大哭,把秀枝秀叶等人骂了个狗血喷头,非要跟着赵太太回去。
赵太太左右为难。
她本打算趁着正月空闲,给儿子把亲事定下来。
要是把赵惠清接回去,家里头有个病人格外忙乱,再说媒人们进进出出见到了,肯定会在外面说闲话。
儿子的亲事就会受影响。
思来想去,赵太太还是觉得儿子更重要,便对赵惠清道:“家里哪有你这儿清静,而且我也不得闲照顾你……等天气暖和点儿再说。”
赵惠清顿感绝望。
反而吴嫂子与秀枝等人渐渐地大了胆子,张狂起来。
饭食要么早要么晚,全随心意。
好东西的都填进她们几人肚子里,剩下不怎么喜欢的就端给赵惠清。
衣裳也不随换随洗,就堆在床边,实在没得换了,从中挑出条能过得去眼的裙子,让赵惠清再穿。
赵惠清怒上心头,发作过几回,惹得下人们愈发怠慢,而她因为生气,身体越发不济……
此时,位于澄清坊石槽胡同的淮海侯府却是一派喜气,门口廊檐下挂着一溜大红灯笼,大门上贴着红彤彤的双喜字,就连小厮们都换上了崭新的灰色裋褐,腰间一式的大红束带,显得精神抖擞。
魏欣的婚期是二月十六,按规矩十五那天要发嫁妆,而素日跟魏欣要好的闺中密友都会来给她添妆。
严清怡特意起了个大早,想趁别人都没来的时候,跟魏欣说点体己话。
算起来,她们足足大半年没见面了,虽然时不时写信,可书信总比不上面对面说话来得亲热,而且,魏欣在信里总是抱怨钱氏不肯让她多吃饭,饿得她都瘦成竹竿了,恨不能风一吹就倒。
她颇有点怀疑魏欣的,也想早点过来求证。
是月牙陪着严清怡去的,到达魏府时,魏欣刚吃完饭,正在正房院陪魏夫人和钱氏说话。
听说严清怡来了,魏欣立刻坐不住,跳下炕就要往出迎。
钱氏一把摁住她,“可消停点,眼看就出阁了,能不能稳当点儿?”
“就是说嘛,眼看我就成为别人家的媳妇,娘不能由着我性子?”魏欣笑着反驳,在炕边寻到绣鞋穿上。
钱氏气呼呼地看向魏夫人,“娘可亲眼看到了,五丫头这脾气,真是半点不服管。”
魏夫人乐呵呵地道:“赶明儿就有人替你管了,不用操心。”
钱氏恨恨地瞪魏欣两眼,站起身,整整裙裾,紧跟着往外走。
如果是往常,钱氏就不出去了,可严清怡现如今是七爷未过门的王妃,为表尊重,她肯定要去迎接。
两人刚走出院子,迎面看到丫鬟引着严清怡主仆走来。
严清怡屈膝朝钱氏端端正正地行个福礼,招呼一声:“伯母。”
钱氏忙上前扶起她,笑道:“又不是外人,讲究这么多礼数干什么?你来这么早,吃过早饭没?”
“吃了,”严清怡弯着眉眼笑,“今天起得早,寻思着早早过来。”
魏欣亲热地挽起她的胳膊,“我刚还跟祖母说,你一准儿第一个来,我就知道没看错你。”
严清怡顺势打量魏欣两眼,见她面色红润神清气爽,脸蛋圆乎乎的。
跟信上说的那副惨状完全不同!
魏欣瞧见严清怡眼神,立时猜出她的想法,噘着嘴道:“这是这两天刚长上来的,前阵子真的瘦成竹竿了。”
“是水桶粗的竹竿?”严清怡毫不客气地说。
魏欣粗着嗓子,气呼呼地道:“我没你这样的朋友。”
严清怡不搭理她,笑着问钱氏,“伯母,嫁妆几时发?”
钱氏笑道:“定得是巳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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