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氏垂眸,木木地俯视着她。
严清怡容貌随她,双眉柳叶般又细又弯,眉毛弯的人性子软。
眼眸却是亮,像白瓷盘里滚动着的黑水晶。
鼻头小巧,双唇粉嫩。
看上去一团孩子气。
这是她的长女,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女儿,是她忍着苦忍着累养大的孩子。
她那么乖巧,那么懂事,会贴心贴肺地冲着她笑,会知冷知热地帮她分担家务。
这么能干又省心的女儿,严其华怎么舍得卖出去?
可他又怎会不舍得?
薛氏呆滞的双眸终于有了生气,又充满了怒火,狠狠地骂一声,“他敢?”伸手将严清怡拉起来。
严清怡这才真正放了心,俯在薛氏膝头哀哀地哭了。
薛氏抚着她的发髻,只觉一阵阵酸楚,也跟着落了泪。
母女俩抱头哭过一阵,薛氏慢慢收住泪,掏帕子给严清怡擦一擦,坚定地说:“我要跟你爹合离,嫁妆可以不要,但是要把你带走……阿旻跟阿昊是男儿,又是严家根苗,你爹不会苛待他们,也容不得我带。”
“不,娘,”严清怡慢慢直起身子,“嫁妆要么带着,要么就赶紧花了,爹知道你手里有银钱,必定不甘心。咱们且应付着过,别把爹惹急了动手,想必没多久,爹就主动提出合离了。”
依严其华的德行,不把薛氏的嫁妆挥霍空了,怎可能放手?
薛氏思量着,拨下头上银簪端详一会儿交给严清怡,“这还是你外祖母戴过的,年岁比我还久,本打算在地下还给她的……我还有支簪是留给你及笄用,现下你一并收着。”
说着,将墙角的箱笼打开,“其实也没剩下什么东西,就这几身衣裳”,摸索着自最底下摸出只木盒,“你主意多,随便看着怎么处理。”
严清怡打开,里面是支丁香花簪头的银簪。
式样有些老,色泽也陈旧,分量却不轻,差不多有二两银,重新炸一下至少能卖到七八两。
两支簪怎么也十两银子开外了。
严清怡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置它们,就听院门响动,严其华与严青旻一道回来了,她忙把簪子揣进怀里,面色平静地迎出去。
严其华进门先抽抽鼻子,冷着脸问:“没做饭?”
严清怡笑道:“娘吃不准你回不回来,说先等等再做,我去淘米了。”
“现在淘米,几时才能吃上饭?”严其华不满地嘟哝声,推门进屋,瞧见薛氏愣一下,“怎么这副打扮?”
薛氏道:“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我开箱笼看看有什么能换钱,就找出这些衣裳,这身我打算过年穿,那两件下午拿去当了。”
“没钱了?”严其华走到箱笼前,扒拉两下,“你不是有根簪子,记得三弟成亲时你还戴过。”
他倒是记得清楚。
严其宁成亲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会严青旻还不到一岁。
薛氏冷笑声,“你们不都怨我把阿旻祖父气病了,那两个月天天让我做饭又不给菜钱,那支簪早进你们肚子里了。”
严其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你气得还冤枉你了?你说爹是为什么过世的?”
薛氏气得浑身发抖,本欲分辩,想起严清怡的话,只得忍了气,掏出荷包,把里面铜钱都倒出来,数出四文打发严青旻,“今儿晚了,你去买包子回来垫垫,晚上早点吃。”
又数出六文,扬声唤严清怡,“下午没事把对子纸买了,再买二两白糖,明天让阿旻捎去请秀才写写。”
白糖是给袁秀才的润笔钱。
桌上的铜钱立刻见少。
薛氏继续扒拉着铜钱,口里轻声念叨着,“买半斤肉皮半斤猪尾熬猪皮冻,买半扇肋骨,买两条鱼;面家里有,倒是该买五斤大米一斤小米,买四斤黄豆,能做出十斤豆腐,过年差不多够了;糊窗纸该换换,买两副年画……”最后看着面前孤零零的一个铜板,“一文钱买些糖果,总归是过年,多少沾点甜味。”
严其华听着她念叨,越听脸色越沉,伸手把箱笼里的东西都扔到炕上,愣了。
薛氏的习惯,他知道,家里有什么东西极少瞒着他,也从来未曾藏过私房钱。
箱笼里没有,那就是真没了。
严其华“咣当”把箱笼盖上,“明年阿旻就别读书了,把束脩和笔墨钱省出来……能认字会写个名字就够了,读那么多书也没用,你爹读一辈子,家产都败坏光了,不也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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