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起了微风,雾凇似琼花一般开在枝头,摇摇坠坠,不多会便簌簌而落,全掉在了树下的景砚和乔玉身上,染白了他们俩的长发。
乔玉的伸出手,因为养得好,十根指头都是软乎乎的,长满了肉,连骨头在哪都捏不出来,着急去抹景砚脸颊上的冰雪,还哈着气,“今天要过年啦,殿下有什么不开心的就和我说,我最会解决别人的烦心事了。从前我在家里的时候,祖母再不高兴,只要我去了,就把她哄得开开心心的,什么烦恼都忘光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大胆地放开了勾住脖子借力的手,全贴在了景砚的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所以啊,殿下要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才能哄你啊!我也想哄哄你。”
景砚一怔,他能感受到乔玉掌心的温度,那是滚烫的,指尖却有微微的凉意,贴紧着自己的长眉、眼角。他禁不住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乔玉的边缘掌心来来回回,乔玉似乎是有些痒,本能地想要躲避,想要离开,还是忍住了。
他连忙搂住了乔玉的后颈,仔细贴着自己怀里,原先周身的森冷寒意全散了干净,冷冽的气息如利刃归鞘,仿佛从未出现过,低声责备了一句,“胆子越发大了,连在怀里都待不老实。其实,也没什么。”
景砚轻轻笑了笑,眼底却还是幽深冰冷,“不过今日是我母后的生辰,你大概也不知道。”
陈皇后已经许久未曾过生辰了。
她是除夕夜里伴着爆竹声出生的,天生带着好福气,往日她还在乔家做未出阁的姑娘时,被父母千娇百宠,除夕都没她要紧,这一日陈府欢庆最大的理由永远都是因为是陈皇后的生日。
元德帝与陈皇后也是在除夕遇见的。
那是除夕的夜里,陈家去大悲寺祈福,愿来年保佑全家平平安安,就再别无所求了。陈皇后站在挂满福袋的桃树下,高高跳起,想要把装着自己心愿的福袋扔到最高处,远远瞧过去,像是一团红云。
元德帝骑着马,本着急去大悲寺守着先帝的长明灯,却不自觉拉住了马缰。她身穿一身红衣,裙角翻飞,一头乌发被红绳挽起,再没有其它的珠花宝石,只有鬓角缀着一个响亮的金铃铛,“叮叮当当”响彻了这条小道。
她也曾是个活泼鲜亮的女孩子。
元德帝一眼就被她勾住了,不自觉的下马,朝那边走过去,隔了三四步距离,微微俯身,望着高树的枝头,问道:“这树太高,怕是难以扔上去,可否由在下为姑娘效劳?”
陈皇后见了外男,也落落大方,只不过怔愣了片刻,笑着拒绝,“这是我自己的心愿,若是不由自己挂上去,佛祖怎么能看得到呢?”
她忙活了小半宿,也没能把福袋挂上去,还差点跌了一跤,倚着桃树喘气,对着旁边的元德帝一笑。
元德帝似乎是被迷了心智,“那,那敢问姑娘的芳名?”
陈皇后扭过头,“你这人可真不害臊,一面之缘,也问人的名字。不过看在你方才没笑话我的份上……我是陈檀枝,檀木的檀,桃枝的枝。”
这是她的缘分,也是她的劫难。
可入了宫一切都不同了。她成了皇后,是一国之母,除夕这一日要忙碌的事情太多,又是皇家宗族最重要的一个节日,陈皇后是过不了生辰的,顶多是在忙完了过年的诸多事宜,再补办一场生辰宴,可到底不是陈皇后出生的日子,那些热闹和高兴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今年不同了。除夕是合家相伴的日子,往常元德帝有无数后妃,这一日还是会在陈皇后处歇息,可他现在没了皇后,冯南南想要陪着他。
元德帝拒绝了。回了大明宫后,他想着小半年前,听到梁长喜跪在正中央,一字一句道:“废后陈氏,自缢于长安殿。”她曾是那样鲜活的美人,洞房花烛之夜,也曾娇怯地望向自己,可现在却成了一具冰冷冷的死尸。
想到这里,他隐隐长叹了一口气,“将梓童从郊外那处荒地里移出来,用沉檀木埋在朕的陵墓里头,别让人知道。”
这件事是悄悄吩咐下去的,元德帝又去了大悲寺的那棵桃树下,似乎是还惦念着陈皇后。
这是景砚原先并不知情,他不信神佛,却还是手抄了十几卷经书,今早起来后,全烧给了陈皇后。
他眉目低敛,望着那些翻飞的纸全烧成了黑灰,并不像她祈求保佑自己,满足什么心愿。直到最后一丝火都熄灭了,景砚才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来世,您可再也别遇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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