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阿哥从前的性子再活泼不过,别说让他安分坐在哪里一动不动,便是在上书房都会站着背书,皇帝自然察觉出他的变化,也将此作为一件大事,难免压在心头。
巳时刚过,皇帝命小良子把在福元身边伺候的崔公公叫来问话,果然问出些情况来。
“大阿哥想来是惦记着皇后娘娘和大格格,这几日的胃口一直不好,且人也郁郁寡欢的。只有在太后老人家的那只雪奴面前,才稍有些笑脸。且他夜里也睡得不安稳,有时候干脆会在漆黑的寝房里坐着发呆,也不吩咐掌灯。奴才们问了,他也只说无事,倒不像是被魇着了。”
皇帝惊讶:“竟有这等事?还有什么旁的细情吗?”
崔公公仔细回想:“还有就是,大阿哥吩咐,以后他卧房内不许放镜子,也不许给他端芝麻饼子做点心。”
皇帝从这些微线索里,隐约猜到了事情的真相,“这件事我知道了,你回去仔细盘查在大阿哥身边近身伺候的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或是有没有人私底下非议他脸上的痘痕。若有触犯者杖毙,但不要惊动了大阿哥。”
“奴才领旨。”
皇帝也知道,如此重刑只能堵住旁人的嘴,却去除不了福元的心魔。
这么看来,问题还是出在大格格出生那日,皇后当时对大阿哥的态度,他生身额娘的嫌弃,已经不知不觉深深刺痛了他。
由是,皇帝十分忧心,想来想去,传旨把腊月里才回京的九弟佑亲王召了来。
004
徵骐接到宣他入宫的口谕之时,正忙着替他的嫡妻诗婳选头面。
因初十那日两人要进宫到寿康宫和慈宁宫问安,而诗婳自来是个懵懂娇养的,无人参详之下,只得退而求其次向丈夫征求意见。
徵骐虽于女人衣饰上没大研究,但到底对宫中情形和太后的好恶十分熟悉,遂一边看她插戴发饰,一边给她念叨入宫的禁忌和避讳。
诗婳在家做女儿时有父亲惯着,有长姐宠着,向来不耐烦被拘束,此番只敷衍地听了,心思还是在衣饰的搭配上。
徵骐说完再来问她:“我方才说的,都记住了吗?”
诗婳顺手拿起一只金镶玉的簪子,看着徵骐一脸官司:“王爷说的那么快,臣妾如何记得住?”“您说这支怎么样?会不会趁得我脸太圆润?”
徵骐白费了番口舌,也不恼,还从桌子上的妆奁里拣出一只银质的珍珠发钗,替她插进浓密黑亮发丝中。
“我瞧着这支好,显得文静。不过换那支显得圆润些也不错,人也精神讨喜。”
诗婳撅起嘴:“好话都让您一个人说了,倒将难题又抛给了臣妾。我总不能两样都戴,那还不让人笑话我是只花孔雀?”
想了想又道:“那我戴这珍珠的好了,也好配耳珰。”
“嗯,这支显得肤色也好。”说着顺手把配套的耳挂也替她拿出来。
小良子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传的旨。
诗婳见丈夫要出门,赶忙亲自取来了氅衣给他披上。“王爷当心天冷路滑。”虽被照顾惯了,也还知道关心体贴人。
徵骐由着她系上绳结,悄声在她耳边低语:“晚上等我回来。”
诗婳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脸腾地红透,气得转身回了卧房。
两个人成婚不足一载,又分别了数月,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小良子看在眼里,也跟着欢喜,却不敢耽搁正事。
“王爷,请。”
徵骐抿着笑,拿起小太监递过来的顶戴,自己戴在头上。
……
紫禁城里昨日的积雪已经被彻底清理干净,只余枝头残挂的雪霰,偶有风过,飘洒散落。
徵骐认得路,只走在小良子前头,很快就看见了养心殿,却听见隔壁的一处园子里有动静,且那声音隐约觉得耳熟的紧。
待想起来那处是永寿宫的后园,才意识到,说话的人不正是当朝的成嫔娘娘,也是夕日让他上心的女子。
心里虽然不再复往日酸涩,但终归考虑要避嫌,于是紧走几步。
皇帝已经等了他多时,见人来了,头也不抬地招呼:“你先坐,我把这本折子先批完。”
徵骐早就见识过他四哥的勤勉,只在窗下的遒龙茶桌旁落座,便有当值的宫女敬了茶过来。
少顷,皇帝才把头抬起来。“用过膳了没有?”
“臣弟在府中已用过了,您这个时辰了,竟还饿着?”
“有什么办法,每天十二个时辰,我恨不得一个时辰都不睡,还感觉事情总是做不完。”
“有什么我能办的,四哥千万别跟我客气。”
“你才刚回来没几天,我要是再把你派出去,只怕你府里的福晋会到皇额娘那里告我的黑状。”
佑亲王和王妃感情和睦,在这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
徵骐憨憨一笑:“那您下次准许我把王妃带着出门就成了。”
皇帝无语,只得和他说起正事:“我眼下,还真有事要托付给你。”
徵骐看他四哥语气郑重,也赶忙正色:“四哥但说无妨。”
“福元年纪渐长,也该把骑射功夫好好练起来,我有心让你先代了他的骑射师傅,你可愿意帮四哥这个忙?”
徵骐当然知道,福元此前是有一位专教骑射的师傅的,但在上个月那场疫病中已经离世。
“您只要信得过,臣弟一定不负你所托,定然把福元教出些样子来。”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旁的倒在其次,除了让他强健强健筋骨,重要的是,也要练练他的脾性,不要被拘成了风吹不得雨淋不得的娇气包。”却没明说福元受挫的事,只希望他在他九叔疏朗豁达的性子影响下渐渐好转。
“臣弟省得了,从什么时候开始?”
“那就从正月十六开始,回头我让人把毓庆宫重新收拾一番再说。”
“好,臣弟随时等您召唤。”
此事议定,皇帝也不多留,徵骐轻车熟路,并不让人引着,独自往出宫的方向而去。
刚出了养心殿的大门转过一个弯,一张熟悉的脸冷不防撞入眼帘。
两个人均是一愣。
由阿蘅扶着的姝菡颔首问候:“佑亲王别来无恙?”
徵骐压下心中恍惚,有礼答到:“托成嫔娘娘的福。”
“王爷这是打养心殿里出来?”
“不错,皇兄召我来议事,不过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出宫去了。”
“如此,我就不耽搁王爷了。”
“好。”“天冷路滑,娘娘做保重身体。”
“多谢王爷。”
两个人错身走开,各奔东西,本自清白。
偏偏有个在不远处从梅树上采集雪水的小宫女自以为窥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她顾不得把瓮口封好,匆匆忙忙奔回了承乾宫,把这惊天的消息悉数告知给她那位屡次在圣上跟前碰壁的仪妃主子知道。
“佩瑄,你做的很好。看来海佳氏身后的故事还真不少,或许我们可以用他们的关系做做文章……我就不信,我赢不了她。”
☆、【挑拨】
001
正月里天短,人也容易贪睡,无论是年节里休沐的官员还是市井的百姓都可以趁着此间好好将息,可唯有雕栏玉砌富贵滔天的紫禁城中,偏偏众人最早起来。
皇帝忙着政务全年无休自不必说,太后和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天不亮就自然醒神,宫妃们因初六那日起恢复了请安,也要渐天的早起,更不用说要更早起身伺候主子们的宫女和内侍们。
姝菡虽被豁免不须到寿康宫和慈宁宫问安,但也没能日日一觉到天亮。
她挺着七个月大圆滚滚的肚子,夜里已经不能平躺。而且随着月份渐大,她睡到一半起来解手的次数也明显增多,到了次日一早,几乎都会顶着黑黑的眼圈,便是晌午在院子里散步后回来补眠,也总是一副睡不醒的疲累感觉。
不觉到了正月初十这一日。
在隔间上夜的玉琉眼看主子夜里翻了好几次身,不禁和来换值的铃儿抱怨:“唉,主子还要近三个月才能临盆,也太熬人,看这能折腾的样子,准是个小阿哥无疑了。”
姝菡自己并没问过这一胎是男是女,但不影响他人凭着心意胡乱猜测。
铃儿听了玉琉的话不以为然:“两个多月转眼就会过去,且主子这样已经算是十分安省的了。你是没见过有那怀相差的,能从头月孕吐到末月,且会瘦弱得差不多皮包骨头、偏还吃不下睡不好,最后连临盆时都使不出力气,那才叫做遭罪。”
铃儿本是随口吐槽,却被玉琉及时阻止。
“快呸呸呸,你这口没遮拦的,这些话也是随便乱说的?”
“呸呸呸,信女失言了,坏的不灵好的灵。”
姝菡侧躺在新换的石青色帘帐里头,其实早就醒了,听着两个人在外头悄声议论,越发没有规矩,只得出声:“今日是初十了?前几天慈宁宫来宣了太后娘娘口谕,似是说在这一天我也要去问安?”
铃儿听见动静,赶忙走到帐子边:“主子您醒了?奴婢这就伺候您穿衣。因今日是正月里唯一一次太后给小辈们纳福派福袋的好日子,所以素兰姐姐过来特意嘱咐让您也务必去一趟,想来用不了多少工夫。奴婢已经吩咐外头备好了肩辇,准保颠不着您和小阿哥。”
姝菡失笑,她们一口一个小阿哥,说的有鼻子有眼。万一她生下来的是个小格格,到时候只怕是给她们主子打脸,不过看在她们一番好意,也没有出口纠正。
玉琉看阿蘅没有进屋,就不急着回去休息,也留下和铃儿一同伺候姝菡梳洗。她从鸡翅木的衣架上取来一身内务府前几日新送过来的花青色吉服,看看袍子腰腹间的余富,再看看主子的身形,估摸着顶多能再穿一个月又得重新量身再做。
等她伺候着姝菡把衣裳穿戴整齐,铃儿把妆奁也打开任姝菡挑选。
“主子要戴了哪套头面出门?是这套碧玺的?还是珍珠的?”玉琉手巧,一边帮她把头发梳平抹上头油,一边问她意思。
“珍珠的。”
珍珠低调。毕竟先皇大行不足整年,按着汉人的礼法,离除服远着呢。
碧玺那套镶了金,有些不敬,但后宫里出了百日就彻底解了禁,也就天家反而受制的少些。
玉琉得了令正拿着发冠往姝菡头上比量,外间小六子却不经传唤就掀开了帘子。
“主子,万岁爷来接您同往慈宁宫。”
姝菡听见这话,虽然惊讶,还是赶忙扶着肚子转身站起来,而皇帝却已经跟在小六身后进了房门。
姝菡当着宫人的面历来不拿乔,规矩道了声皇上万福,却遭到皇帝的不满。
“不是早就说过,在屋子里用不着多礼?也不知你这规矩要守给哪个没眼色的看?”
皇帝嘴上如是责备着,到底还是把一只宽厚温暖手掌朝着迎面走来的姝菡递过去,随即攥紧了她的柔荑。他不急着说正事,而是先从头到脚仔细把人打量了一番,然后带着些许心疼口气:“瘦了。”“是这几日吃的不好?”
倒没怀疑有哪个奴才敢不尽心伺候,如今只怕没人敢在背地里阳奉阴违。就连内务府大库房里的耗子们都必定知道,这位成嫔娘娘简直就是当今万岁爷的心头肉,宁可怠慢了在月子里将养的皇后娘娘也不能开罪了那位。
姝菡口中却多有不满:“臣妾胖了这么多,您竟还说瘦?您瞅瞅,这刚做好的衣裳都要装不下臣妾了。”
皇帝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极其自然地隔着衣料轻轻抚上她被撑起的腹部:“他这几日有没有闹你?我看你脸色似乎不大好。”
“她乖着呢,平时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偶尔伸个小手小脚抻抻懒腰,也只在午后和臣妾入睡前才肯大动。臣妾猜着,她这么乖巧,一准儿是个小格格,臣妾已经提前命人准备了好多小棉布兜兜,臣妾还想着,要再准备个摇篮和玩器来,到时候臣妾就一边摇着摇篮一边逗她解闷儿,您说好不好?”
皇帝私底下其实早就问过一直为姝菡诊脉的两位御医,也曾向顾嬷嬷求证,得到了众口一词的答案,都称成嫔此胎怀的十有**是个小阿哥。
但既然姝菡认准了是个格格,他也只当是她谨慎谦逊,且忌讳着言灵,强忍着不说破。
“好,等从皇额娘那里回来,我就让内务府再多备上些穿的用的玩的。”当然,都是给小阿哥的。
等姝菡收拾妥当,还不到辰时。
因皇后尚在月子里休养,不会前往慈宁宫,且众人也不必先去坤宁宫中应卯,所以时间还充裕的很。
皇帝今日因要去给太后问安,也推了一应事务,所以两个人难得一起用了早膳。
姝菡其实平日里胃口不错,但今日难免又被皇帝敦促着多用了一只水晶包和半碗小米粥,直嚷着再吃就得去换衣裳了,皇帝才肯罢手。
等到用完了早膳,两个人才分别上了龙辇和肩辇,而不是同车而行。
姝菡是顾忌着不能逾矩,皇帝是怕她被车马颠着。
002
四个青壮太监将四组缠了垫肩的杠子担在膀子上,每一步迈出去既平且稳。
他们均是皇帝此前特意嘱咐小邓子挑选的得用人,不仅有着把力气,身世和来历也有着担保。
不只是人,就连着肩辇都是内务府赶工新造出来的,就怕哪次把姝菡给摔了碰了。
肩辇的靠背已经铺好了厚实软垫,为了防止人坐上去打滑儿,已经用针线细密地和木制结构缝合成一体。
侧坐在上头的姝菡紧了紧白狐狸毛的围领儿,又换了个舒服姿势。
她身上除了自己的氅衣,还在肚腹上盖了件暗纹织花的羊毛毡毯,手里也捧着阿蘅刚刚填好炭的银球熏笼手炉。
姝菡本没想到皇帝也会同去坤宁宫,因有龙辇在,才不得不用起全套仪驾,就算是尾随在皇帝后头,也觉得十分扎眼。
刚行到慈宁宫门前,就遇到了同样早来的两拨儿人。
东边用了全副宫妃仪驾出行的是承乾宫的仪妃白妤婷,她怀里还抱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隐约可见露出个白净小脸,正是五个月大的二阿哥福安。
西边则简单的多,拢共一个随侍的小内监和一对牵手而立的夫妇。男的是如今深得皇帝器重的当朝佑亲王徵骐,旁边小鸟依人满脸天真却故做老成的是佑亲王正妃嘉詹·诗婳。
三路人马汇合在一处,按制先问安行礼,然后则要以皇帝为尊,其余人分列两旁。
这个场合,皇帝也没去和哪一边嘘寒问暖。
待慈宁宫的大门敞开,包括姝菡的队列在内,都须留在门外,姝菡也在阿蘅的搀扶下从肩辇上下来,到了长者宫里,除了皇帝,旁人都要换做徒步。
皇帝的卤簿缓缓在前头逶迤,姝菡便和西边的人站在了一处。
诗婳其实早就认出了姝菡,不只因她和自己是同旗同批的秀女,还有着她姐姐诗雯和姝菡同在寿康宫做抄经侍女的渊源。
“雅珠姐姐。您可还记得我,我是嘉詹·诗雯的妹妹诗婳,今日陪着我家王爷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姝菡了然,佑亲王作为太后的半子,自然有其他先帝子嗣不同的恩荣。
佑亲王方才也见到了姝菡站过来,但只略点头就把脸转向宫门,假装看向皇帝的方向,没想到自己的福晋会主动和姝菡搭话。
他故意板着脸教训诗婳:“不得无礼,该叫成嫔娘娘才是。”虽然两边的品阶相同,但姝菡毕竟是皇帝的嫔。
诗婳有些委屈地扁着嘴改口:“王爷就知道凶臣妾,成嫔娘娘都没介意。”
看在姝菡眼里,却有着一番打情骂俏的意味在里头,她忙笑着圆场:“我也确实有些日子没见到诗雯姐姐了,还怪想她的,只是老祖宗心疼我身子沉,轻易不许我出门,不然等会还真想同你一起去寿康宫。”
诗婳看着姝菡过于显眼的腰身,当然知道她月份不小了,心里其实多少有些羡慕。
自她去岁五月里大婚,至今也没有喜信传出。虽上头没有正经婆婆催促,到底已经被娘家人耳提面命过多次。
诗婳想到姝菡只比自己早一个月成婚,有心问问她得子的秘方,当着丈夫的面又不好开口。
正纠结忸怩,对面刚刚下了车驾的仪嫔抱着二阿哥信步走了来。
“没扰了几位说话?”
姝菡之所以会站到东边,就有着避开白妤婷的意思,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来搭讪,就不知道是冲着谁而来。
佑亲王看她过来了,主动避嫌,先打了招呼,随后只对着妻子叮嘱:“我去那边等你。”
诗婳还是头一次见白妤婷,但看她排场不小,也略猜到她的身份。
她看向相对熟识的姝菡:“不知这位娘娘是?”就是想让姝菡帮着引荐。
姝菡这点礼数还是要尽到的:“这位是仪妃娘娘,娘家姓白。”也不用细说,这朝堂上,白不算大姓,且有女嫁入天家的,还真是独一份儿。
诗婳也不是全然不通庶务,听完赶忙行礼:“呀,原来是仪妃娘娘。我叫嘉詹·诗婳,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说起来,我小姨父还是您兄长的下属,如今在西南军中。”
白妤婷未语先笑,“那还真是巧了。不过诗婳妹妹不认识我,我却一早就知道你。”
“诶?娘娘如何识得我的?”
“这宫里头谁不知道,当朝肱骨佑亲王待娇妻如珠似宝,简直羡煞众人。”白妤婷说完,还有意无意拿眼睛去瞧立在一旁无甚表情的姝菡。
诗婳冷不防被人打趣,并没留意对方的眼色,只红着脸糯糯:“娘娘莫再消遣我了,您这话羞死人。”说完反而往一直没搭话的姝菡身后躲去。
白妤婷看诗婳没有领悟,怎能甘心白白放过如此大好机会,又重新挑起了话头:“诗婳妹妹怎地如此厚此薄彼?只顾着和成嫔妹妹亲近,难道是因为知道,她与你家王爷有旧,且颇有渊源,所以才特别亲厚?”
这话细品品,有些诛心。
一个宫妃,一个当朝王爷,把话稍微想歪,便足可令人身败名裂,何况,还当着姝菡和徵骐发妻的面、红口白牙的说出来。
诗婳果然略皱起眉头,没有直接问向说话的仪妃,而是拉住姝菡的衣袖:“成嫔娘娘,我怎么听不懂仪妃娘娘的话?”
白妤婷果然没安好心。
姝菡虽然心中坦荡,也没有和徵骐有任何暧昧和首尾,但徵骐彼时到底对她有过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可他眼下娶了妻且一看就知道夫妻和睦,应是把过往早都揭过,这件捕风捉影的旧事,没想到还有人会翻出来再嚼。
想到这里,姝菡只微微一笑:“诗婳莫要听仪妃娘娘玩笑,我哪里敢同你家王爷攀亲,说是旧识,只不过因为我额娘从前曾在悦嫔娘娘身边服侍过一段时间。经仪妃娘娘之口这么一说,反倒像是,我仗着母亲恩主的那点情分,胡乱仗势逞威风。”
诗婳果然又露出笑容:“我说的嘛,王爷从未提起和成嫔娘娘是旧识,原来是仪妃娘娘故意夸大其词罢了。不过从前的事不重要,往后我倒真要和两位娘娘多亲近才是。”
白妤婷还欲再挑拨几句,门上的人来请:“请几位主子移步,可以进殿面见太后娘娘了。”
几个人赶忙肃容整装。
姝菡跟在妤婷的身后,仿佛看见了一只浑身透着冰冷寒芒的毒蛇正张牙吐信。
她自忖从没有去招惹过这人,却反而被她反咬一口,果然对敌人的轻忽就是对自己的不仁。
003
太皇太后深居简出惯了,自从身前有了新晋的太后做掩护,连寻常的问安都是能免则免,像这种抛头露面的节庆也全权让太后代行。
皇帝问了安,接了太后娘娘单独准备的福包,自然不用留下来等到最后。
他替皇后接下了她和大格格的那两份,看样子随后大概要再往坤宁宫去一趟。
在坐的众人里,因佑亲王并非太后亲生,等接了福过后也没盘桓太久,先告罪去往寿康宫。
太后当然不会挑理,毕竟不是亲生儿子和媳妇,而且,也知道是小九她媳妇儿借机要去看她亲姐姐去。
姝菡因有孕在身,本也想找个由头先回永寿宫,但偏偏姓白的打定主意和她过不去。
“我瞧着成嫔妹妹的气色似是不好,可别是动了胎气?”
太后刚将福包揣进由素兰抱过来的二阿哥的襁褓里,又叫来大阿哥来看看他的弟弟,就听到白氏的话,难免分神看过来。
时至今日,在座的人其实皆知,当初姝菡之所以会入了安亲王府,是太后和太皇太后一手促成的。
众人自然也知道,这位历来不肯吃亏的太后娘娘其实并不是心甘情愿接过这个烫手山芋的。再加上,彼时还是安亲王的皇帝,为了救这位成嫔,还曾忤逆过先帝,落得个连夜被赶出京的下场,至今还是史官们文饰过去的污迹。
任是哪个做母亲的,都不会喜欢这么一个惹是生非且还让自己儿子偏疼的女人。
碍于姝菡如今怀着身孕,以龙嗣为重,太后这一向并没主动找过姝菡的麻烦。
听到白氏的关心,太后为了皇帝着想,也要问上几句。
于是话题被引到了养胎育儿上头,姝菡成了屋子里的焦点,便不好起身告退。
等从如何安胎讲到生产时的避忌,又从生产论及育儿经,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
姝菡感到自己的腰快要折了一般,还要勉力带着得体笑容支撑。
这时候,门外突然有人来报:“禀太后娘娘,万岁爷让奴才捎个口信过来,说是坤宁宫里的大格格,有些不好。”
☆、【大格格】
001
坤宁宫自大阿哥和皇后冬月里先后搬离,到正月初五才算正式解了封。
前段时间被圈在里头的宫女太监们提心吊胆地过了一个月,因皇后此前状况不断,一直也没人过问。他们虽最终幸免于难,但糟心又遭罪地跨过了年节和改元,个个都憔悴的不似人形。
等重见天日,从前的荣宠或是位置又要重新掂量,无不惶惶。
皇帝本欲让皇后过完二月二再搬回坤宁宫,可遣了小太监去问,烧得迷迷糊糊的皇后却咬紧牙关坚持:“臣妾就是死,也要死在坤宁宫的正殿里头。”
皇帝知道有些人一旦魔怔了就再说不通,索性放手由她折腾,所以这些天也没再过去。
如此,到了正月初八那一日,皇后凭着人参鹿茸燕窝黑枸杞一应补益气血之灵药,稍微养回些精气神儿。她能坐起身头一件事,就是吩咐迁宫。
正午阳气最旺,皇后从头到脚被裹得严严实实,又用了一顶穹顶华纹小轿被送回了象征着后宫尊贵至极身份的坤宁宫。
等候多时的后宫旧人翘首以盼,把后半生的指望都寄在归位的主子身上,可她们幽闭了一个多月,并不知道,如今的主子比从前更难伺候。
皇后从正月初三那日产下大格格后,性情就变得十分乖戾。
先是,有两个在她屋里伺候的小宫女因无意间说起,为小阿哥准备的物件不知道怎么处置,被皇后下令杖责三十,直接被打得皮开肉绽撵去了辛者库;后来,旁边配殿里住着的奶娘因没能哄好大哭不止的大格格,也被掌嘴十次。连平时最受皇后信任的倩儿,最近都没少被皇后责备。
于是,在此间伺候的宫人时时刻刻被笼罩在一股肃杀压抑的气氛中。
到了正月初九晚上,才下生没几天的大格格,在夜里发了热,奶娘柳氏因脸上还挂着彩难免懈怠,而另一名奶娘刚好风寒暂时挪出去住,一时间竟没人顾忌到小孩子为什么彻夜没了动静,还当她是睡实了。
到了初十这一早,大格格一张小脸已经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连哭闹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奶娘发现的时候,那小小的人儿大口张嘴倒着气息,已经是挣命的驾式。
柳奶娘瞬间就慌了神。
虽然她一早就看出来,这位可怜的大格格生来就不受她亲娘的待见,但那毕竟也是龙子凤孙,是不能怠慢的主子。
孩子甭管是因为什么病的,她作为奶娘都难辞其咎。于是,趁着皇后进完早膳,倩儿出来端药的工夫,赶忙把事情报上去,却不敢说的太严重,只道:“大格格夜里踢被子着了凉,这会儿有些发热,老奴在皇后娘娘那里不得体面,实在没法惊动,倩儿姑娘您赶紧拿个主意。”
倩儿从腊月起到现在就没拾过闲儿,人也累的骨瘦嶙峋。她听了奶娘的话,也同样不敢报给里头的皇后知道,只悄悄命人拿了坤宁宫的腰牌去请御医,打算确定了病症也好找主子说话。
倩儿也的确难做的很,她何尝不知,皇后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一胎再产下个嫡子,这瓜熟蒂落,从阿哥变成格格,皇后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再加上,如今大阿哥福元脸上留下的痘痕,平心而论确实有碍观瞻。她就算没读过律令,也知道为官做宰的都讲究个品貌端正,更别说是代表了一国风范的储君。
皇后眼下心里不舒坦,底下的人自然都没有好日子过。
倩儿是主子身边的旧人儿,此时不尽心,又能指望了谁?
没想到,御医还没到,多日没驾临的皇帝先来了。
彼时,倩儿正在寝殿门口.交待一日的琐事,抬眼就看见皇帝穿着身吉服过来。
来不及进去通传,人就到了近前。
“给万岁爷请安,您吉祥。”
“起,皇后可醒着?”
“娘娘刚用了药,奴婢出来的时候正在养神。”
“嗯,我进去看看她。”
倩儿便走在头里,替身后的皇帝推开门。
等进了穿堂,倩儿便不再往里走,而是替皇帝掀好了帘子。
许是皇后此刻因药起了效又睡过去,里面一点动静也无,而皇帝很快出来。
“大格格在何处?”
倩儿有些畏缩,怕皇帝知道大格格病了,迁怒给这些原本就不容易的宫人们,也包括她自己。
“大格格由奶娘带着在配殿里,要奴婢将她抱过来给您瞧瞧吗?”
“朕亲自过去。”
正这时,章太医拎着药箱匆匆打外头进来,见了皇帝赶忙行礼。
皇帝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来给皇后请脉的,等多问了两句,才知道他是来给大格格瞧病的。
“大格格病了?什么时候的事,可有大碍?”这话问到倩儿头上,却得不到具体答案。
他想了想又道:“罢了,朕亲自去看。”
等到了大格格的配殿里,一股子灰土气扑面而来,而摇篮里旁边坐着的柳奶娘不知正拿了水碗给大格格往下喂着什么?
等走进一看,那碗底带着香灰,这还不算,大格格脸色白中透青,印堂发黑,哪里是个正常孩童该有的样子。
皇帝顾不得质问,一把揪住柳奶娘的后衣领子,把人拎起来甩到一旁,把黄花梨八仙桌上的一对双耳翡翠瓶子直接撞翻到身上,又碎落在松木地坪。
这么大的动静,大格格似没听见一样,仔细一看,已经进气不多,出气更少。
皇帝顾不得身份,赶紧让开身,朝着门口候命的御医大喊:“大格格情形不好,你快来看看。”
002
皇帝坐在坤宁宫正殿的紫檀木罗汉榻上,心里比脸色更沉郁。
方才听御医来报:“大格格应是风寒入体,加上胎里带弱,才发了热症。因疏于照顾,没有及时用药,眼下已经脱了水。微臣已经将药混在羊乳里给大格格喂进去了些,但后面如何,还要看天命。”
皇帝面对御医的话,简直有如骨鲠在喉。
那是他嫡亲的大格格啊,也是新皇登基后第一位降生的嫡出公主,就在她亲生皇额娘的身边,居然到了生死一线的关头,都没人发现。
哦,不对,她的奶娘柳氏倒是发现了,不过她为了避免被别人发现大格格病重殃及自己,竟然用了混账的乡野昏招儿直接给不足月的大格格往下灌符水!这简直就不是人能做下的事。
还有大格格她嫡嫡亲的皇额娘,听说这么多天来,别说让人抱了孩子过去看看,连提都没提起过一次。
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震怒之余,皇帝已经做了决定。
大格格不能再养在坤宁宫了,不管皇后是出于有意还是无心。再继续放任下去,大格格就算躲过了这一劫,后面还要面对同样的坎坷。他还不想尝试失去骨肉的痛苦。
“小邓子,派人去慈宁宫请太后过来。”“你再去趟承乾宫,去和仪妃说,让她把二阿哥身边的奶娘临时抽出一个过来。”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柳氏不得用,放眼宫里,也就二阿哥身边有两个奶娘伺候着。
皇帝倒是没指望让白妤婷亲自替皇后养育大格格。
此前白氏纵容奴才掌掴皇后的亲嫂子图佳郡主的余波还没过去,这个时候把大格格送过去,就算孩子不会受到虐待,白氏也未必有多尽心。
而且,白氏可能压根儿就不会接这烫手山芋,毕竟大格格身子骨弱,万一出了意外,谁都要吃挂落儿。
不只是白氏,后宫里的女人,大概没谁愿意替皇后养孩子,就算能以心换心养熟,万一哪天皇后发了威风,这付出的辛苦说不定都要换来责难。
大格格要是个皇子,兴许还会有人争上一争,但一个不能继承大统的格格,谁愿意费力不讨好冒这个风险?
想来想去,竟然找不出一个人选,只好先让太后过来一起拿个主意。
不大会儿,皇帝终于把人等了来,除了太后之外,近来甚少出门的大阿哥竟也跟了来。
三个人按着家礼互相问过安,皇帝便让小良子带着大阿哥去看望配殿里的大格格。
大阿哥虽不是第一次当哥哥,但此前经过皇后潜移默化的疏导,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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