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好冷。
顾之澄在龙榻上蜷缩成一团,齿间仍然止不住的轻颤着,手脚冰凉到几乎感觉不到其存在。
耳畔响起程御医熟悉的声音,她病得模模糊糊的时候听得再多不过。
“太好了,皇上的烧退了。”
顾之澄缓缓睁开眼,入目是大红罗圈金帐幔,挑着金线龙纹样,富贵堂皇。
她有些怔然,脑中混沌更甚。
她不是......被陆寒药死了么......
莫不成又从鬼门关踏回来了?
“程御医......我——”顾之澄艰难的侧过头,想吩咐程御医几句,可却突然顿住了。
程御医,怎年轻了十岁似的,眼角那些褶子不见了,须子也短了一大截。
“陛下有何吩咐?”程御医眯了眯眼,见到顾之澄有了精神,心也放下不少。
“咳。”顾之澄咳了一声,抱着衾被,嗅着被褥间熏着的淡淡果香味,嘶哑着嗓子问道:“朕昏迷多久了……”
“三日。”程御医颔首答道,“陛下万福,这病来得又凶又急,幸得菩萨保佑,才能躲过这一劫呐。”
田总管见顾之澄醒了,早吩咐侍女端来了熬好的药,细着嗓子问道:“陛下,赶紧趁热将药喝了?这病才能早些好。”
翡翠给顾之澄垫了个软枕在身后,她这才得以半躺起来,依旧是面色苍白的虚弱模样。
田总管和翡翠瞧上去模样都年轻了不少,但顾之澄来不及细想,因为脑仁儿实在疼。
直到她抬手时,才发现有些不对。
她的手,何时这般小了?
“翡翠,快取铜镜来!”顾之澄急声道,嘶哑的嗓音里带了些颤音。
翡翠不明所以,但她素来最听顾之澄的话,尽管心中疑惑,明明陛下不喜照镜的,但还是取了铜镜过来。
顾之澄急急翻开那柄舞凤狻猊纹镜,望见那张还未长开却已隐约可瞥见未来绝色的容颜,精致的小脸愈发显得煞白,毫无血色。
她......她这是不仅没死,还回到了小时候么?
多年来跟陆寒学,让顾之澄即便遭此大变,脸上也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放下铜镜,重新放回衾被里的手悄悄掐了掐腿侧。
疼,不是做梦。
顾之澄敛下眸子,浓长的眼睫扑簌了几下,再抬起时,乌黑瞳仁里聚着些不知名的微光。
她自幼体弱多病,登基以来,更是因为日夜操劳而大病小病从不间断,昏迷数日的境况有过许多回,迷迷糊糊醒来常是这样的场景。
也不知这次昏迷是哪一年的哪一回......
顾之澄盯着龙榻帐幔上的龙爪看了好半天,才淡声又问道:“朕......为何昏迷?”
程御医捋了捋胡须,嗟叹道:“陛下初初登基,即位大典的礼节冗杂繁多,您又吹了一整日的冷风,许是劳累过度,寒邪入体所至。”
顾之澄敛下眸,纤细的手指头宛如沁凉的玉,抚过衾被上精致繁复的金线,轻轻颤着。
她还活着,还回到了十年前,她刚登基的时候。
一切都能重新来过。
真好。
活着的感觉。
真好。
听程御医一说,顾之澄就已经明白自己身处何年何月,何等境地。
此时还是十年前的腊月,离即位大典刚过去四天,而距离她的生辰......依旧还有十天。
顾之澄有些恍惚,也不知关于上一世的记忆,是真,还是只是她的一场幻梦。
但死亡带来窒息感还真实得让她浑身止不住的轻颤,心尖的凉意蔓延到五脏六腑,让人无力抗拒,也无法动弹。
她再也不愿意体会一次这样的死亡了。
上一世,她已经为了父皇母后,为了对得起列祖列宗而拼命努力,且死过一回了。
那这一次,她能不能自私一些,为自己而活......
她也喜欢漂亮精致的衣裳首饰,也喜欢爽口鲜香的饭菜,也喜欢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日子......
顾之澄咬唇沉思,正觉脑子乱得很,又听得外头一声尖细嘹亮的喊声——
“太后娘娘驾到!”
顾之澄心头涌上些莫名的情绪,垂下眼睑,手心渐渐漫起一层濡湿。
她的母后很爱她,她也很爱她的母后。
可世上,总有许多事情不是爱就能解决的。
比如太后对她的殷切希望和重重寄语,她再如何努力,也达不到太后的希望。
顾之澄还记得上一世,母后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失望,越来越冷淡,与她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澄儿,我的澄儿,你终于醒了!你这身体呀,总是让哀家担心!”
因为着急,太后的步子比平时急一些,身上穿着的大红色织金缎寸蟒妆花裙走动间裙摆翻飞,勾勒出华丽的弧度。
太后走到顾之澄龙榻边,温柔纤细的手抚到她的额顶探了探温度,这才松口气:“总算退了烧,再喝两天药,就能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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