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诸王都进京了。顺安王得了特许,自然也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京城。他既然主动来信相邀,朱翊深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上次他就想带若澄去见这个在他眼里朱家仅存的长辈了。
朱翊深俯身叫若澄起床,若澄听说要去见顺安王,一下子紧张起来:“皇叔为什么要见我?他是个怎样的人?见到他我该怎么做?”
朱翊深安慰她:“皇叔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你平时如何就如何。就是他说的一些话不用理会。”
若澄挑了一身姿色的撒花袄裙,显得老成一些。也没戴过多的首饰,便跟朱翊深出门。他们坐马车到了望云楼,若澄好几年都没来了,觉得这酒楼外观上看起来也没多大的变化。待进了门,自有小二带他们去雅间,一应随从都留在楼下。
雅间竟然就是前次若澄所呆的那间。
小二推开门请他们进去,一个人穿着藏青色火纹斗篷,负手站在窗边,闻声转过来。
若澄吓了一跳。这个顺安王的年纪,怎么说也有四十上下了,可眼前的男子眉目疏朗,看起来至多不过二十几岁。他貌似很和煦,目光却像是有穿透力一样,若澄不由地往朱翊深后面缩了缩。
她不太习惯生人,也不善交际。骤然被一个男子打量,自然胆怯。
朱翊深牵着她的手,手揽着她的肩膀,不悦地看了朱载厚一眼。
朱载厚暗叹这真是个尤物。雪肤花貌自不必说,关键是纯得很,一双眼睛犹如天山之水,没掺进半点杂质,使人见之忘忧。怪不得能写出清溪那样的字,这么干净的灵魂,只怕这世间没有几个了。他这侄儿从小眼光就毒辣,没想到挑女人亦是厉害。难怪那些大臣拼命要送自家姑娘给侄儿,侄儿一并不收。
朱载厚打量完,才注意到朱翊深的目光,怕真的吓到这个小姑娘,朱翊深跟他没完,便转身拿了桌上的食盒,笑盈盈地说道:“初次见面,我这个皇叔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这是我从食锦记拿的糕点,你随意尝尝。”
他用的词是拿,而不是买。朱翊深心领神会。
若澄先看朱翊深,然后才迟疑地伸手接过,低低道了声谢。平日她生出想吃的心思,都还不容易买到。
朱载厚请两人坐下,热情地倒了茶水过来:“小澄儿,我这个侄子打小就无趣得很,跟他在一起辛苦你了。我倒是好奇,他这个榆木脑袋,当初怎么把你骗到手的?他可是很不会讨女孩子欢心的啊。”
朱翊深瞪他,他装作没看见。若澄倒是觉得这个皇叔说话挺好玩的,没那么怕了,柔声把当初阴差阳错成亲的事情告诉朱载厚。朱载厚听完,“啧啧”两声:“我就说嘛,那个瓦剌王子一闹,反倒便宜他了。小澄儿,以后若是在晋王府混不下去,记得来找皇叔玩。”
“你再胡言乱语,我就走了。”朱翊深从齿缝间吐出几个字,眼刀一把把飞过去。
“哎呀,我跟你媳妇好好聊天,没乱说啊。你不要威胁我啊,我这次可是奉旨进京,怎么说也是个郡王,出事了你这个京卫指挥使脱不了干系的。徐邝现在可就盯着你的错处呢,你不想给他创造机会。”
朱翊深手握成拳,目光阴沉得像要杀人。若澄难得见他这个样子,想必叔侄俩的关系应该很好,才能互相揶揄,不由“噗嗤”笑出声来。她印象里,三王之乱应该会给顺安王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整个人可能比较沉闷寡言。可没想到经历过那样大挫折,差点死掉的人,却如此乐观开朗,不由地佩服他的心性。
朱载厚是望云楼的大老板,自然知道自家酒楼哪些菜做得最好。若澄头一次知道,原来其貌不扬的家常菜也可以这么好吃。多年前,沈如锦花大价钱从鹤鸣楼定做的菜,倒未见得比它好多少。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有默契地少说话,这是皇族的教养。等酒足饭饱,朱载厚又泡了一壶茶过来,说道:“我昨日去仁寿宫看过皇帝了,本来心中还有几分怨恨,但看到他躺在床上,活死人一样,倒也放下了。他看见我时,犹如见了鬼,眼睛瞪得老大。”
朱翊深眯着眼看他:“你去是想杀他?”
朱载厚不避讳地说道:“动过这个念头,但是看到他那副样子,又不想再脏了自己的手。对当年之事,我好像也没那么耿耿于怀了。谁让我和汾阳王年轻,不觉得人言可畏呢?人总要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你父皇就是怕你走我们的老路,这才对你格外严格,看看都把你教成什么样了?你小时候,我一直担心你会孤独终老。”
他话不过两句,又开始不正经起来。要不是若澄在这儿,朱翊深已经起来暴打他一顿了。
“对了,新帝还不知道假遗诏的事情?我特意来提醒你,徐邝那帮小人早晚会把这件事捅到新帝面前去,到时候他对你的信任就会土崩瓦解。就算这皇位不是他想坐的,但古来坐在上面的人还未有想主动放弃的。你可得想好应对之策。”
朱载厚所说的,也正是朱翊深最担心的事。朱正熙现在毫不知情,尚且对他存有几分小心。等到得知真相,难免不起防备之心。哪个皇帝会把这样一个人安心地放在自己眼皮底下?
破解的方法只有两种,一种是用情。朱翊深主动相告,赌两人还是毫无芥蒂的叔侄,朱正熙信任他。另一种是用实力。只要他足够强大,地位举足轻重,那么对于根基未稳的皇帝来说,便有利用价值。
所以他才对徐邝和李青山多番隐忍,迟迟未有行动。飞鸟尽,良弓藏。
朱载厚跟朱翊深谈了一下午,时而是正事,时而说些他小时候的趣事。政事有些枯燥无聊,若澄快听睡的时候,朱载厚就逗逗她。若澄觉得这个人很会体察别人的情绪,跟他在一起很开心。
傍晚的时候才分别。若澄走出望云楼,忍不住说道:“皇叔这个人,很有意思。不正经的时候很不正经,正经的时候又很正经。但我挺喜欢他的。”
朱翊深扶着她上马车,然后跟着坐进来,说道:“在皇族之中,属他的天资最高,所以父皇非常喜欢他。无论他想做什么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他比你还聪明吗?”若澄问道。
“自然比我聪明。我有今日,是勤奋刻苦得来的。他却是个天才。大概因此,某些人觉得太有威胁,才想铲除他。”
若澄抱着怀里的食盒,她刚才打开看了一眼,竟然是做成字和画的糕点。这个人还真是七窍玲珑的心思。若澄也不是天才,她可能就在字画方面有一点点天赋,当然还有苏濂和朱翊深教导的功劳。于其他事,她不下功夫,只怕也做不好,所以格外羡慕那些聪明人。
他们马车停在王府前,萧祐就迎了上来:“王爷,昨日方府果然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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