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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广袤无边的巨鹿原之上遍插天子王旗。
若从高空俯瞰而下,必然能看得见众多雪白军帐如棋子一般散落在碧绿草原之上,众星拱月地围拥着最中间的天子王帐。
在天子王帐内,天子赫元祯此时正身着赤金镶纹战甲,腰间挂着一口足有四指宽的长剑。
他将一只手搭在剑柄,身子站的笔直,目光牢牢锁在面前的地图之上,眸中冷冽没有丝毫光彩。
自从赫元祯知道自己与赫绍煊之间注定只能有一人存活之时,他便选择走上一条与前世截然相反的道路。
哪怕这一世重来时,他原本只是想弥补给那人圆满的一生。倘若当初她能留在自己身边,自己就算将这天下都拱手相送又有何妨?反正他原本也不屑与此。
只是阴差阳错,老天爷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既给了他重生归来的机会,却又让那人也重生了,还义无反顾地走上了去东尧和亲的路,嫁给了那个自己生平最恨的人。
事到如今,他所遭受的一切远远还没有结束。他竟然得知了原来连自己座下的天子之位竟然都被他父亲许给了长兄。
赫元祯攥紧了拳。
这一世,他要将一切属于他的全都讨要回来,他要亲手将剑锋送入赫绍煊的心口,让九泉之下的先帝就这样看着他杀死他最引以为傲的长子。
就在他眼里的疯狂与野心逐渐蔓延时,王帐被人掀开一角,帐外天光乍现,将他那道消瘦颀长的影子投在地图之上。
赫元祯头也没回,便开口道:
“舅舅,我们何时出发?”
赵郁此时正被家奴推入王帐,此时的他脸上红光满面,似是对如今摆在眼前的战事势在必得。
“臣今日来,便是要将一个好消息告诉陛下。”
闻言,赫元祯将目光从地图上挪开,转过身来面对着赵郁,淡淡开口道:
“舅舅请讲。”
“青都传来消息,谢照衡今日被腰斩处决,厉呈文等一干老臣监刑,恐怕此事确凿无疑。”
赫元祯脸上却并没有如他一般的乐观,而是沉声开口道:
“若没了谢照衡,赫绍煊身边难道就没有其他谋士了么?”
赵郁看着他脸上沉郁的神色,忽然哈哈大笑:
“陛下可曾忘了,我是天策阁老俞岷山人的大弟子,门中七位师兄弟姐妹当中的佼佼者。倘若论起兵策韬略,臣自认,这天下无人可出于我。”
赫元祯抬眼,逆着光线他有些看不清赵郁脸上的神情,只是听他如此的语气便知轻狂,他脸上勉强浮起一丝微笑:
“既然如此,那我便特封舅舅为王军大军师兼大司马,王军上下人等,均由舅舅调配。”
赵郁收起脸上的笑容,稍稍低头朝他一拱手:
“臣领命。如今恰有一事,要求得陛下首肯。”
“何事?”
“此次陛下将天子王令传遍四野,但唯独不可传达两地。”
赫元祯脑中粗略过了一遍方才看过的图纸,沉声开口道:
“我知其中一地雎砚关楚家军,另外一地是什么?”
“仪安城孟家军。”
赫元祯闻言,眉心稍稍蹙紧,身子下意识地往椅背后一靠,双手搭在扶手上若有所思:
“只是孟家军擅长连城弩,孟忌为此还特意训练出一支连城弩军。若是少了他们,恐怕日后攻城会少一成胜算。”
“陛下大可不必担心,西境呼延烈亲自训练出来的铁甲连环马已大有所成,铁骑所踏之处无一幸免。南尧越氏更是造出数十台攻城车,若以磐石攻城,势不可挡。有次两样宝物,再加之东尧军与蛮族血战力竭,我王军如何能不胜?”
赫元祯闻言,郁结的眉宇渐渐舒缓。
他走到赵郁面前躬身一拜:
“如此,便有劳舅舅为元祯悉心筹谋。”
赫元祯抬眸之间,帐外烈日余晖落入他双眸之中,如熊熊烈焰燃烧。
他仿佛已看见北境战场上的战火肆意蔓延,很快便会烧至东尧。
到那时,他所厌恶的,愤懑的一切,都将化为一片焦土。
巨鹿原上一片如血残阳,落在千里之外的琼州草原上,照耀着大片大片正在誓师的琼州将士们身上的铁甲上,却是遍野金光。
赫绍煊此时正骑在一匹高大的青马之上,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张张青涩的面孔。
琼州这支实力不弱的兵马,是他来东尧亲手训练出的第一支边境守军。
这支军队里绝大多数都是附近三镇所出之子,与他一起抵御桀漠军,与他一起重建北境家园,是他绝处逢生之际生出的臂膀。
如今他要亲自将这条臂膀伸到北尧,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抵挡蛮族的攻势。
他想到这儿,一把将腰间长剑凌空拔出,剑鸣直冲云霄。
即便不是所有人都听见他的声音,但草原上所有人都看见了他手中的长剑。
那剑锋所指之处,便是他们冲锋的方向。
忽然,赫绍煊一夹马肚,策马往来奔走与三军阵前,尽可能用最大的声音吼道:
“我东尧将士们!”
他一声令下,远处声浪此起彼伏,直如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至,一时间震颤四野,使得任何人也闻声振奋:
“在!在!在!”
“如今八十万蛮族铁骑压境北尧,江山风雨飘摇,百万黎民正值危难存亡之际。我东尧男儿岂能坐视不理?此去既出三关之地,前途莫测,生死难料。然则,我要你等随我一同生死共担,勠力杀敌!”
他的话由万军将士们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传遍四野。
三军上下闻言沸腾,竟齐声高呼:
“生死共担!勠力杀敌!”
楚禾形单影只地站在远处的王帐旁,远远地看着面前这一切。
望着那个在阵前来回奔走的身影,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先帝选择的是他,而不是任何一位其他的皇子。
因为他生来就带着赫氏的风骨,生来就是出类拔萃的统帅。
只是她仍然忍不住想到前世的结局。
他登上那处至高无上的宝座,却也付出了最为惨痛的代价。
倘若此战他们胜了,便是万世之功。
可倘若此战他们败了,无论是败于蛮族之手,还是败于早已设下陷阱的同胞,都只会在这世上留下污名。
即便楚禾心中清楚得很,也不愿赫绍煊陷入这场注定有去无回的战争当中,可她却也无法真正阻止他。
因为每当她想起蛮族的铁骑践踏中原、踩碎同胞的脊梁时,她打从心底里也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草原上忽然刮起一阵风,将楚禾的长发与身上的轻纱卷起,镌刻出一道纤细娇弱的身形。
立夏从她身后的帐中走出来,将一件青色的披风披在了她肩上,仔细地为她系好带子:
“娘娘,起风了,还是回去。”
楚禾摇了摇头:
“我不冷。立夏,蒹葭已经走了几日了?”
立夏仔细数了一遍日子道:
“娘娘,蒹葭已经去了四日,估计眼下已经到了玉阙山。等她见了玉衡贤士,将娘娘写的信飞鸽传书,估计过不了一日便会送达。”
楚禾闻言,稍稍松了一口气:
“父兄和泣云眼下就在巨鹿原,我生怕天子和赵郁会强令他们联军。眼下这样的境遇,我只求楚孟两家得以自保,便不求其他。”
正说着话,只见远处誓师完毕的三军纷纷整齐有序地撤离,而赫绍煊则骑着青马一路向她奔来。
楚禾转头向立夏道:
“立夏,你下去让人准备晚膳,记着不要有辛辣之物,也不要有冷食。”
“是。”
赫绍煊策马奔至她面前,从马背一跃而下,随手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侍卫,走到楚禾面前去将她双手包在手掌之中,低头问:
“手这么冷还在外面?”
楚禾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风大而已,立夏已经给我披了件衣服。我让他们去准备晚膳了,还是以前的老样子,你若想吃什么别的,只管吩咐他们去做…”
赫绍煊眸中渐暖,将她揽入怀中走进王帐。
夜半时分,红烛摇曳,床榻凌乱。
楚禾汗津津地侧躺在床榻上,仰面依靠在赫绍煊怀中,正喘息着阖眸歇息。
只听他忽然轻叹了一声,气息由她发际拂过脸颊。他那高挺的鼻梁轻轻滑过她的脖颈,靠着她光洁的玉肩上许久未动。
楚禾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轻笑道:
“我随你一同前往北境,照样随行王帐,你叹什么气?”
在她看不见的昏暗处,赫绍煊那双狭长的凤眸忽然睁开,看不清里面究竟深藏着怎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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