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载桓选伴读的事情果然很大,京中不少人家都把家中年龄合适的子弟送了过来。
大家都知道这回选伴读,虽说是皇帝下的旨意,但皇帝早把决定权交给了太子,让太子自己决定怎么选人,选哪些人。
可赵载桓考验人的方式却很有趣。
他既不是要大家作诗也不是要大家比武,更不是发一张卷子让一群人去写。
他发了一摞卷子。
嗯,每人一摞。
之后跟着赵载桓的太监郭思,便用有些尖细的嗓音道:“这次选伴读,卷子共有十三张,除了四书五经,兵法谋略,诗词文章,更有数学物理天文等新学,也有琴艺,棋艺等,就连农田水利经济等也都尽有,诸位公子可自行选试卷答题,时间为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写十三张卷子是一定不够的,诸位公子可酌情选自己擅长的内容答题,需要说明的是,诸位的卷子太子殿下会亲自看,成绩好的不是一定就能选上,成绩普通的,也不是一定就选不上,如今时辰已到,诸位公子,请。”
这就是赵载桓想出来的办法。
皇帝在听到打探的人回复的消息之后也忍不住笑出来:“这孩子……”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看起来赵载桓似乎是为了让大家各展所长,所以准备了各种科目的卷子,让每个人都能够有机会选自己最擅长的东西,但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自己喜欢的不一定是太子喜欢的。
若全照着自己的喜好来,万一太子殿下都没有兴趣呢?
可若说照着太子的喜好来,这又有些问题了。
别人会不会也这样选?若是如此,在非自己擅长的科目中,自己能够让太子殿下注意到吗?
上午和下午加起来共有四个时辰的时间,这时间不算很长,但也绝不算短,以赵载桓给出的试卷的题量,写完全部十三张是不能做到的,但写个三五张却绝不成问题。
那么该如何选择?
这些来参选伴读的人,每个人都各有所长,每个人也都各怀心思,有着自己的目的。
赵载桓的做法看似把选择权交给了这些人自己,实际上却也是一种最好的试探。
何况,如果赵载桓明白这些伴读日后会成长为他的左膀右臂,那么今日的做法就更有趣了。
他完全可以选出各方面的优秀人才,使得自己手下的人才储备更加全面,以后想要做什么事情自然也都更加方便。
那么,那些伴读们会怎么选?赵载桓又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不仅仅是皇帝想知道,事实上每一个听说了赵载桓做法的人都像做到。
当然了,赵载桓也难免被一些老先生斥责此举不妥。
怎么能把圣人学说和那些奇门邪道放在一起让人选呢?
不过倒是没人敢说陈景书了。
这几年过来,大家也都看清了,陈景书不仅仅是太子护着的,就连皇帝都因为陈孝祖的缘故对他另眼看待。
若想扳倒陈景书,先掂量掂量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是不是能够比得上陈孝祖再说。
显然,没几个人真的觉得自己能够比得上陈孝祖。
因此除非真正抓到陈景书的把柄,平日里抱怨几句,说陈景书几句不好也就罢了,真要说陈景书有什么罪责,那也是没人会轻易开口的。
何况东宫最大的头头除了太子就是程鸿光了,而程鸿光偏偏是陈景书的座师,平日里虽不见两人结党般的亲密,但关系也是不错的,逢年过节,礼仪往来从不曾少了。
既有程鸿光又有太子,陈景书不是那么容易动的。
于是这会儿的抱怨就全冲着赵载桓去了。
说起这个陈景书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自己摆着架子一个劲的指点旁人的缺点错误,说人家这里不妥那里不好,人家就会敬重他?
尤其是这些老先生们,个个都好似太爷,他们面上对赵载桓恭敬,实际上却讲究的很,时不时就要挑些错处来指责一番,好显示自己作为先生的威严。
虽说皇家先生不同一般,不能像是普通学堂的先生那样打学生的手板,但赵载桓作为一个被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的太子,也不可能在这些老头子如此‘直谏’的时候做出什么不妥当的应对来。
若说前一个问题陈景书不明白的话,这些人为何如此正直的劝谏陈景书倒是懂的。
文死谏武死战那可都是要留名的。
这些人这把年纪了混的官职还不如陈景书,显然也知道自己以后难有什么在朝堂大事上死谏的时候了,就只好在赵载桓的面前摆样子,赵载桓若是真的斥责打骂,恐怕人家还高兴呢。
于是这会儿陈景书什么也不说。
嗯,这种人,连教训他一下的**都不会有,只是懒得搭理而已。
等把那群老头打发走了,赵载桓总算松了口气:“呼,同样都是一大把年纪,程老师就不这样。”
程鸿光是非常豁达包容的,平日里对赵载桓一些‘奇思妙想’又或者‘出格’的事情,只要不过分,他都睁只眼闭只眼,闹得过了,就不痛不痒的说几句。
按理说这样是要把学生放纵坏的,可程鸿光却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管。
在君子道德方面,他对赵载桓的教导就十分严格。
这个赵载桓倒也不排斥呢。
陈景书此时也不好背后说那些老头,就笑着道:“殿下这回可有关注的伴读人选?”
赵载桓道:“我听说王家公子也来的,陈庶子知道吗?”
陈景书一笑:“有所耳闻。”
王家公子就是王子腾的那个王家。
甄家倒了,史家倒了,薛家倒了,贾家倒了,但王家依旧鼎盛。
若论缘由,也就是王子腾了。
只是听说王子腾近年身体不大好,大约也是上了年纪了,王家要说出息的也不是没有,至少和贾家之类的比起来,王家能干正事的爷们还是有几个的。
但若说能像是王子腾那样得到皇帝的看重,并且委以重任的人物,那还真是没见着。
甚至连皇帝看好,着重培养的后辈都没有。
以王子腾的眼光,他何以不知道这对王家来说可能是致命的事情?
贾家的前车之鉴不远。
王家或许在他之后也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步,但若说起来,贾家又哪里是一下子就变成那样的?
王子腾觉得,家里还是要有个人能和皇家搭上话才好。
要知道如今赵载桓年纪不大,他这会儿选伴读,到底选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既然陈孝祖能把侄子放到太子的身边去,难道王子腾就不行?
在王子腾看来,只要抓住时机,日后也好好给太子办事,自身不至于太愚笨,那么就算不能叫王家更上一步,但保持王家如今的荣耀也是可以的。
因此这回王家可以说是在整个家族中精挑细选,选了数十个合适的孩子,之后又按照王子腾派人打听来的消息严格教养,该学的一样都不能差,最后才在这十多个人里头优中取优,选出一个人来。
王家的势力不容小觑,王子腾更不是一个可以小看的人物,要说赵载桓一早注意着王家,倒也是很合情理的。
陈景书知道,那位王公子,只要表现不是太差,应该都是能选上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有王子腾那种老狐狸在,王家会选个奇奇怪怪的人来参加么?必定是在家族中精挑细选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晚陈景书被留下陪着赵载桓一起看试卷。
按照赵载桓的说法,那是他信不过其他人的眼光。
陈景书只好叫人回去和黛玉说一声,他今天可能要很晚才能回去了。
宫中每天晚上也不是没有官员当值的。
反正翰林院是一定有人在小班房里彻夜当值,只要皇帝什么时候用的上,立刻就得做事的。
因此有赵载桓的话,陈景书就算是留在宫中过夜都没问题,只要按照规矩上报登记了就行。
陈景书自己也做好了实在不行就陪着赵载桓熬一夜的准备。
这回来参选伴读的人不少,每人至少都写了三五份卷子,还有写的更多的,陈景书和赵载桓的工作量绝不算低。
陈景书本已经看的昏昏欲睡,却在看到其中一篇文章的时候忍不住精神一振:“好文章!”
那头同样迷糊的赵载桓把脑袋抬起来:“什么好文章呀?”
陈景书便把手里的文章递给他看。
赵载桓迷迷糊糊看了几行,也为之一振:“果真好文章!”
要说起来,这不过是一篇制艺罢了。
但和其他死抱着圣人文章,几乎千篇一律的制艺不同,这篇制艺虽然讲的是同样的思想,但却又能联系了如今时兴的洋人学说,整篇文章大气磅礴,酣畅淋漓,很有少年指点江山,朝气满怀的气概。
确实是读起来提神的文章。
赵载桓忍不住去翻试卷上的名字,却见上头以工整的字迹写着兵部左侍郎王毅之侄王献。
兵部左侍郎的名字自然是不陌生的,那是王子腾兄弟的儿子,因父亲早亡,十多岁开始就是由王子腾抚养的,也是如今王家的中坚力量。
陈景书看了名字对赵载桓笑道:“瞧瞧,之前就说王家的必定不会差了呢。”
赵载桓伸手道:“他其他卷子也一并给我看看。”
王献除了写制艺,还写了数学,还有一篇长诗,除此之外,他还写了琴,不仅是问答题目写的好,在最后还有一篇写琴的文章,却是论大晋的古琴与西洋小提琴的。
陈景书看到这篇文章嘴角直抽。
赵载桓看他神色不对,又把那篇文章重新看了一遍,顿时困惑道:“陈庶子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么?”
陈景书道:“不,没什么……”
赵载桓有些担心:“可我见你神色不大好。”
陈景书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只是觉得……大伯的粉真多啊。”
这里头对器乐的观点,有不少就是陈孝祖发表在幽梦集上的啊!
王献居然很认同的样子?
陈景书扯了扯嘴角。
要是王子腾知道,他精心挑选寄予厚望的王家后辈居然是个陈孝祖粉,那得是什么表情啊。
蛮心疼的。
大概是想到了差不多的事情,赵载桓也扯了扯嘴角。
“王大人……挺不容易的。”
有了这篇文章打底,后头王献论茶的文章已经不足以令人惊讶了。
……除了更加心疼王子腾而已。
陈景书和赵载桓熬了几天,终于拟定出一个名单来,当然,这份名单和名单上的人的卷子肯定也是要程鸿光过目的。
说实话,就连程鸿光这样见多了大风大浪的老爷子,看到王献的文章的时候眼角也抽了几下。
王家这孩子……挺出息的。
当然,这也不是程鸿光说了就算了。
虽说是叫赵载桓自己决定,但肯定也是要告知皇帝的,不过皇帝那里就不必送一大摞试卷过去了。
皇帝只看了看名单,又选着几个有兴趣的人名看了几篇他们的文章,这事也就准了。
包括王献在内,这次的太子伴读一共选了四个人,再加上赵载桓原本有的,这伴读的数目总算有个太子的样子了。
当然了,这回的四个人里头最引人注目的肯定就是王献了。
就连陈景书对他都多几分好奇。
这回太子伴读的年龄限制是十二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王献今年十六岁,正是一个少年刚刚开始显露矫矫身姿的时候。
赵载桓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像是当年陈景书那样的人物,可等他见到王献的时候,却发现实际上王献比之陈景书要单薄的多,也文气的多。
这是一个有些单薄,笑起来略显腼腆的清秀少年。
但有趣的是,出身王家的王献按理说在这回的四个伴读里头应该是最有气势的一个,可实际上王献显得有点不起眼。
不管是赵载桓还是陈景书,都没能从他身上发现王家公子哥儿的气派来。
在王献等人拜见太子的时候,陈景书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才算是察觉出不对来。
王家也是大家族,可王献的礼仪其实很一般。
不是说王献做的不好,而是说,总有哪里让人觉得不对劲。
王献的一举一动都很合乎规矩礼仪,但在陈景书看来,就是不对劲。
他仔细想了想,才发觉,王献的礼仪表面上看着好,实际上却不是那种浸润在骨子里的感觉。
陈景书从小长在陈家,他知道那样的人该是何种样子的,甚至陈景书自己也算是其中之一。
因此王献身上这小小的违和感哪怕他不能第一时间意识到是什么,却还是会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
这种事情平日里不明显,可当他们面对这天下最尊贵的人之一,大晋的太子殿下,当赵载桓颇具气度威仪的接待他们,让这几个年轻人更加紧张之后,这种违和感就显现出来了。
再加上王献的穿着虽然整洁干净,衣服的料子也说不上差,却也说不上好,寻常人穿也就罢了,从王家公子哥儿的角度来说,其实就有点寒酸。
陈景书心里不由啧了一声。
看来这个王献要么是地位不高,要么就是旁支远亲。
这也就难怪其他几人对他不亲近了。
除了具体身份有些不清的王献,其他几人,陈景书可记得清楚都是家中有头有脸的正房嫡子呢。
等这些人暂时退下,陈景书便对赵载桓问道:“殿下觉得王献如何?”
赵载桓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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