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行之被人从睡梦中叫醒时正是深夜,站在他眼前的男子面色极其憔悴,衣服尽都被汗水浸透,身上带着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他目光不自觉地往那人下半身看去,只见他衣襟下摆濡湿一片,其中带着斑斑血迹,他立时反应过来眼前此人是个宦官。惊讶之余尚未开口开口发问,那人便将他拖到外间,只见榻上平躺着一个昏迷的女子,正是陈青鸾。
眼见陈青鸾气若游丝只剩半条命,薛行之也顾不上细问苏仁是怎么回事,急忙动手开始抢救,他将原本的包扎解开,见到伤口不大才稍微放了心,又去药房取出许多瓶瓶罐罐,将许多不知何物制成的药膏调和在一起,往伤口处涂抹了厚厚一层,直到药膏干涸,又将最外头那层刮去。只见露出一层薄软的药膜封在伤口之上,果真再没有血流出。
见伤口上止住了血,薛行之这才定下心神来给陈青鸾把脉,随即露出诧异的神色,回过头对一直站在身后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苏仁道:“陈姑娘这毒……是缘何而来?”
苏仁略去与那紫衣客间的种种经过,只将灵炽描述给了薛行之,老大夫捋着花白的胡子沉吟半晌方道:“老夫稍后给你开个药方,每日早晚喂她服下,应能保她性命无碍,只是她何时能清醒过来,便不得而知了。”
苏仁一直紧绷着的神经这才略微放松下来,又问道:“她与我说自己体质特殊,所以不怕这灵炽之毒,可是真的?”
薛行之叹了口气,“陈姑娘体质特殊不假,然而并非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事,其中牵扯到她许多过往,老夫也并不是全都知晓。”
他医过无数病人,深知苏仁此时心绪极为脆弱,便越发小心斟酌字句,不愿刺激到他,只道:“那些事还是等她醒过来后亲口跟你说罢,她特意交代过不让老夫告知旁人,毕竟她是老夫的雇主,这话是应当听的。”
苏仁听罢默然点了点头,他原本一直将探究陈青鸾的过往当做一项乐趣,然而现在他无比渴望能听陈青鸾亲口讲述这些他所没有参与的人生。
薛行之写好药方交给苏仁后,眼见他极小心地抱起陈青鸾,如同手中捧着比他性命更贵重的宝物转身离开,在心中暗叹:也不知陈姑娘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原本隐姓埋名是为了远离灾祸,可是眼下她陪着的那人,怕是带给她的波折只会多不会少。
近几日来,厂督府内的下人无不是在胆战心惊中度过,两个人好端端的走,不过月余再回来时,一个昏迷不醒,另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如同疯魔了一般,终日吃住都在病榻边,所有照顾陈青鸾的活都由他亲自动手,不叫旁人近身。若有手下来寻他处理公事,也不过在外间用上三言两语便将人打发了。
就这样熬了数日,床上昏迷的人脸上已经有了血色,而还清醒的这个却是愈发憔悴。谁也不敢劝苏厂督做违背他心意的事,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这样执拗的守下去,直到陈娘子醒过来。然而在某个午后,他突然传露珠来接替自己贴身伺候陈青鸾,而他自己则去沐浴更衣。
第二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苏仁,又恢复了以往傲慢阴沉却又一尘不染的样子,仿佛这些日子来的所作所为都不曾存在过一样。而原本战战兢兢的露珠发现,陈娘子好像痊愈了!她并不似之前那般如一尊没有生命的人偶一动不动,若有人唤她,便能看到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偶尔亦会轻轻翻身,仿佛只是贪睡却又不愿醒来一般。
按照薛大夫的说法,当出现这样的反应时,便说明陈青鸾很快便能醒过来。苏仁是最早察觉到这一点的人,而与狂喜一同涌现在他心头的却是浓浓的不安。在陈青鸾昏迷的这段日子里,他刻意不去想的问题,现下不得不面对了。
他曾经多次半真半假地问过这个陈青鸾,她究竟为何心仪于自己,起初是质疑与不屑,后来便渐渐变为了求证,而如今,他疯狂的渴求着答案。然而直到这个女子情愿为他赌上性命为止,他仍然对她近乎一无所知。
刨除一切原本曾在他脑海中浮现过的算计与阴谋,他惊恐的发现自己无法自二人相处的种种情节中得到结论,于是只好近乎自我欺骗的认为,陈青鸾如同他年少时嘲笑兼利用过的那些女子一样,是迷恋于他那副天生的好皮囊。所以当他知道陈青鸾就快能清醒过来时,他便强迫自己去沐浴更衣,进食安寝。这样一来,当陈青鸾再次睁开眼睛时,出现在她面前的就仍然会是值得人多看上几眼的好样貌了。
苏仁这般忐忑的心境,陈青鸾自然无从知晓,她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梦境,在梦中,她忘记了自己是谁,仿佛她的时间从未开始过。
起初是身处没有边际的灰暗混沌随波逐流,她无法思考,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样不知飘荡了多久,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地面,然而四周却是全是漆黑一片。她漫无目的的前进,直到有一些微弱的亮光出现在她两侧,那是一些残破的画面,有低声啜泣着的妇人,执剑暴怒的男子,慌不择路的少年,她无法回忆起这些人是谁,只能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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