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纪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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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绵密的雨丝落地无声,将白日的热气冲刷殆尽。偌大的皇城内暗潮涌动。

已经过了熄灯落锁的时辰了,鸣凤殿却还灯火通明,皇后眉头紧锁,目光只向外望去,仿佛要从那浓墨重彩的夜色中瞧出些什么来。不多时,便见一个品阶不高的小太监未经通报便低着头快步走进殿来,近前叩首道:“苏大人叫奴才给娘娘带个话儿,就说这次两桩病症必能根治其一,娘娘大可以安心了。”

温皇后神色稍霁,抬手叫人起身回话,“就不知去的是哪一桩?”

“回娘娘的话,自然是先治了内里的病症,那外头表面上的,虽看着恼人,却不是紧要的,下了药性慢的方子,慢慢将养着,一年半载也就能大好了。”

皇后手中拧着的帕子紧了紧,似还要说什么,然而转念一想,这么一个传话的奴才,同他说什么也没有用,反倒是传到那人耳朵里,就显得自己过于急切了,凭白叫人拿捏,便不再多言,只叫人打赏了那传话的小太监,自己也歇下了。

宫墙深深,足以隔绝一切,宫里头再金尊玉贵的人,若是在皇宫外头没等亮出身份便糟了难,也不过是两手两脚只有一条命。

再激烈的搏杀,待一层层穿过了红漆高门之后,只剩几句低语的余音,弥散在雾气之中。

雨直下到半夜才停,云却还未散,西市侧街的小巷子里头,若还有商户亮着灯开着门,便显得十分扎眼。正从正街上路过的更夫不免好奇,绕进来对里头问道:“陈娘子,今儿怎么到这时候了还不关门?”

柜台后头的青衣女子和煦地笑道:“还不是这几日的雨闹得,被褥都潮的要发霉,我左右睡不着,便趁着这功夫对对账,若不开门透气呢,又热又闷实在受不住。左右眼下太平,我这小店也没东西可被贼人盯上,叫您见笑了。”

灯光昏黄暗淡,离得远了容貌都看不真切,却也能见到女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如玉中点墨,目光流转中带着些微笑意,令人见了就不由得觉着亲近。

那更夫心道:这店里虽没什值钱的物件,可老板娘却实在容易被人惦记了去。只是这话若说出口就太唐突了,便撂过了话头,又随意叮嘱两句便走了。

见人走远,陈青鸾合了账本,转手拿了一小壶烧酒往后院走去,轻手轻脚往自己卧房走去,推开门便闻到一股子烧焦的糊味,她脚步顿了顿道:“衣服都烧了?那我现在进去可方便?”

回答她的是个低哑的男声,“不碍事,有劳娘子了。”

陈青鸾回手关了门,见榻上那人已经换上了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干净衣衫,便将烧酒往床沿一放,支起了窗子,对斜靠在床沿上的男子道:“还是开窗透透气的好,近几日生意不好,这边院子没客人住的,你且放心便是。”

那男子虽然颇为狼狈,态度却不急不躁,他抬眼看向陈青鸾道:“娘子定是以为在下是个贼人,所以要防着被旁人看去了?只若是如此,为何不干脆报官,没准还能得些封赏。”

陈青鸾挑眉道:“若是官府大张旗鼓来我店里抓人,那我以后生意还要不要做了?横竖你将养一晚,明儿天亮之前走了便是,若被官差抓了,别供出我这个窝藏犯来,便算是报答了。”顿了顿又道,“我这没药材给你处理伤口,若你不怕疼,就用酒洗洗再包扎,也省着邪祟入体,回头找了大夫也治不得了。”

那男子低低笑了起来,惨白的脸上才稍微有了一丝生气,“救命之恩是一定要报的,还请娘子相信在下的人品。”

陈青鸾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别人家若失了修整,最多漏雨,她店里直接漏了个大活人下来也不当回事,人道陈娘子心大如斗,果不其然。

翌日清晨,天将亮未亮,朝露浓重带着寒凉的湿气,然养心殿外已有人候着,为首的人身材高挑,白面无须,一双狭长的凤目低垂着,静默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太监快步走出殿来,低声同他说了两句什么,随后露出极为惶恐的神色,急忙转身进去通报,不过片刻便宣人进殿。

时至贞元二十一年,当朝皇帝慕容铎刚过完四十大寿,按理说还是正值壮年的好年岁,然而帝王若励精图治,总是要比旁人操劳,虽然保养得当看着不显老态,但内里的空虚却难以弥补,赶上天气不好,缠绵病榻了半月有余。原本这两日已经好转,却不想迎来了噩耗,一时急火攻心直挺挺晕了过去。

好在原本就有太医在近前候着,经过一通救治,慕容铎很快转醒过来,他布满血丝的眼珠茫然四忘,那些太医们早就退了下去,两侧侍立的小太监低着头不敢直视龙颜。唯有方才来禀告之人还立在下首,面带忧色望向自己这边,方才令他有种自己尚活在人间的真实感。

慕容铎强坐起身来道:“太子眼下身在何处?”

那人恭敬地道:“臣已命人将太子殿下运送至东宫了,估计到早朝时便能妆点完毕。眼下消息还封锁着,对外该如何宣告,臣不敢专断,还请皇上示下。”

太子微服出宫留恋青楼,争风吃醋之时被人误杀,还闹得个身首异处,着实难以启齿。老皇帝再心疼儿子,也不得不顾忌脸面,调查只能在暗地里进行,表面上只好说是急病薨的。好在尸首已经全须全尾的运进了宫,消息也未走漏,苏仁办事果然是妥帖的。

“太子当时是和平王在一处?那平王现下如何了?”

苏仁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平王昨夜虽然也去了甜水巷,不过似乎是在太子与人动手之后才出现的,之后下落不明失踪了一夜,经查证他是在今日早晨才回了王府,且受伤不轻,勉强捡了条命罢了。”

帝王眉头紧皱着,沉吟半晌道:“朕的锦儿没了,平王却没事,朕……不太甘心啊。”

苏仁道:“此次太子遇害,平王未必脱得了干系,眼下虽还没有证据,不如圈禁起来细细地查,若他当真与此事有关,总会露出马脚。”

“那就都交给你了,下去罢。”龙榻上的人长叹一声,摆了摆手不再言语。苏仁弓着身倒退出去,临了从余光中看到那将老之人眼角含泪,神色间隐隐透漏着哀戚。杀伐果断了一生的英明帝王,刚刚经历中年丧子之痛,一瞬之间疲态尽显。

若按他以往的行事作风,不雷厉风行的亲手查出线索来是绝不肯罢手的,现下却直接丢给了自己,想来也是不愿深思。人老了,就经不起将心上的伤口一遍遍扒开来。

那么便叫他永远不知道真凶是谁,也是一种仁慈罢。

出了养心殿,一路往司礼监去,路上却被鸣凤殿的人拦了,苏仁心下嗤笑,那温皇后执掌中宫也十余年了,还是这样不经事,不过也正因此才好摆布,倒让他省下许多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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