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琴娘站在勤勉楼书房外头,好半晌都没进去。
隔着门窗,书房里头依稀传来苏重华奶气的诵读声,夹杂楚辞清朗嗓音,一教一学,颇为认真和谐。
姜琴娘透过菱花窗牖缝隙,悄悄地往里看了眼,肉包子脸的小孩儿端正地盘坐在长案前,案上整齐的摆着笔墨纸砚等学具。
身形修长如玉的男人半倚靠在书桌前,单臂环胸,一手摩挲下颌,正跟小孩儿讲解经义。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苏重华听的极为认真,圆溜溜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楚辞。
两刻钟后,楚辞摆手:“小憩一会,出去玩耍。”
小孩儿欢呼一声,当即起身奔向外头。
姜琴娘捏了捏帕子,往里瞥一眼,不期然就撞上深邃冷然的星目。
她心头一跳,忘了自个过来是为甚,转身就要朝外走。
“大夫人,来了好一会怎的不进来?”冷不丁楚辞声音响起。
姜琴娘驻足,她皱起娥眉,既是慌乱又是无措。
身后衣袂簌簌,眼前光影一晃,姜琴娘再定睛之时,楚辞已经站在了她面前,颀长的身高正正挡了她面前刺眼的日光。
“找我有事?”楚辞问。
姜琴娘努力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楚辞点了点头:“那进书房说,外头日头毒。”
说完这话,他率先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半点不提及那日的事,也没甚出格的举动。
姜琴娘稍稍松了口气,可心头隐隐又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那点异常的情绪来的快去的快,姜琴娘根本没放心上,她抬脚跟上,进了书房,不苟言笑的道:“我想问问,先生可是见过金鹰大人?”
楚辞眸子微动,他眨眼,端起豆青色冰裂纹茶盏啜了口:“出甚事了?”
姜琴娘将云家锦绣坊竞卖月华锦,遇上金鹰,又还收了金鹰令的事细细道了遍。
末了,她拿出金鹰令,垂眸道:“我实在想不明白金鹰大人到底想干什么?也没人可以商量这事,先生见多识广,所以才来问问。”
楚辞扫了眼金鹰令:“据我所知,整个朝廷,金鹰共有五人,每人手里握有三枚金鹰令,金鹰轻易不会给出令牌,毕竟要是出了甚事,头一个遭陛下问责的,便是金鹰。”
姜琴娘凛然,握着金鹰令的手不自觉抖了起来,仿佛是接了个荡手山芋,没法扔,也不敢再多留。
仿佛看出姜琴娘的担心,楚辞搁下茶盏又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金鹰既是给了你令,自然就不是糊弄人的,你收着依言行事便可。”
话虽这样说,可姜琴娘仍旧不太放心。
“先生,你今日不曾看到,云家的云霞锦半点都不输月华锦,云泱还巴结了金鹰大人,但是都被大人不留情面的拒绝了,金鹰大人单单点了月华锦。”姜琴娘道。
楚辞似乎在思考,好一会他才说:“那你是如何以为的?”
姜琴娘垂眸,捏了捏裙摆,不确定的道:“我曾想过,是不是金鹰大人故意回护的,提出过要请他用顿膳,可是被拒绝了……”
楚辞轻咳一声,心虚起来,他轻笑道:“金鹰身份特殊,从不露身份,也不和人有私交,所以你不必介怀,因为对谁他都是那样的。”
姜琴娘抬眸看他一眼:“先生很了解?”
听闻这话,楚辞一口唾沫没顺下去,呛喉咙里猛烈地咳嗽起来。
姜琴娘不解:“先生?先喝口水。”
楚辞连忙复又端起茶盏,大喝了一口。
他脸上微微泛红,也不知是被呛的还是怎的:“在京城之时,我有幸见过金鹰一两面,也曾听一些勋贵世家的人提及过。”
姜琴娘并不疑他,她想了会叹息一声:“那是我多心了,可能金鹰大人就是顺手而为。”
楚辞没否认,他看了眼书房外头,这会本是该苏重华上课之时,故而不会有下仆过来打扰,小孩儿还不晓得跑哪玩耍去了。
他心思一动:“琴娘,你这些时日都在避着我。”
姜琴娘霍然转头看着他,脸上划过一霎惊慌:“没有。”
她起身,咬唇道:“我还有旁的事,不打扰……”
“琴娘!”楚辞口吻稍重。
姜琴娘驻足,可她不敢回头,就站在门槛光影里,纹丝不动。
楚辞道:“上次是我孟浪,你莫要怕,也莫要故意避着我,往后没你同意,我不会再那样。”
闻言,姜琴娘一下捏紧了手,好半天她才找回自个的声音说:“先生休要再提,我……不记得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这样才对两个人都好,也免得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楚辞苦笑一声:“我知道了。”
姜琴娘侧目,余光瞥他一眼,见他眉目布轻愁,一双寒潭星目中是化不开的暗色漩涡,深沉的仿佛要将人
吞没。
她心肝颤了几颤,终是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大步踏出房门,走进耀眼的日光底下,裙裾翻飞,很快消失不见。
“哎……”良久,楚辞叹息一声,凭的心头没滋没味,意兴阑珊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了。
他坐了会,挪到书案后,研好浓墨,从暗格里头掏出一本空白的奏请来。
择了毫笔,蘸了墨汁,他才懒洋洋的下笔开写。
每位金鹰只有三枚金鹰令,他今个送出去一枚,需得写奏请说明缘由,再呈送到龙案,要告知京城里头的那位。
所以,金鹰令其实也不是那么好送出去的。
却说姜琴娘回了汀兰阁,她在绣架前愣愣坐了会,说不清心里是何想法。
赤朱端着花果凉茶进来:“大夫人,可是从扶风先生那问清了?”
姜琴娘回神:“先生说了一些,要我安心收着金鹰令就是。”
赤朱兴奋起来:“大夫人,云泱肯定快被气死了,真是痛快,叫他手段卑劣,活该!”
云泱会不会被气死姜琴娘不知道,她只知道再不想出法子,七月拿不出像样的东西送去甄选,苏家才是要大祸临头。
她捏起绣花针,淡淡的说:“你去福寿堂走一趟,将金鹰令的事支会老夫人一声。”
赤朱应下,她看姜琴娘又埋头刺绣起来,也就不打扰,悄然退了出去。
姜琴娘手下绣的是一副炭条画的兰花,这等画风迥异,她光是配绣线颜色就花了好几天的功夫,诸多现成的颜色不够,她还自个动手染了来。
整副兰花图,只余花苞和阴影部分没绣了,姜琴娘呼出口浊气,打起精神来。
她十指如春风,飞快跳跃在素白的绢布上,细针泛出点光,一点一点的,就在绢布上形成活灵活现的兰花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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