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能料到,那团黑色的雾气散开后,也曾有明光行宫的花团锦簇,后来逐渐在皇宫中腐烂枯萎?
倘若自己能好好待他,就算他是天选之人,最后还是当了皇帝,或许皇兄们不会惨死,她也不必遭受那样的生死抉择,他们可以兄友弟恭,姐弟和睦,容景谦登基后,甚至还可以为自己亲爱的皇姐,以及惺惺相惜一路扶持的友人赐婚。
容常曦的脑子一阵阵的发昏,她的思绪一时间混乱到了极致,最后她说:“容景谦……你赶紧出去。”
她的声音太过慌张,容景谦不解地说:“我们要在此跪到明早。”
“不行,你赶紧出去……”容常曦她随手拿起地上的一个团蒲去丢容景谦,“立刻!”
明明上一刻还好好的,这时候却忽然发怒,容景谦显然对此已很习惯,他不再说话,垂眸离开。
神殿外守着的两个侍从很为难地拦住了容景谦的去路,道:“七殿下……”
容常曦的怒吼从里头传出来:“不准拦他!让他走!本宫看到他就烦,要本宫和他共处一室到明早,本宫死了算了!”
那两个侍从看着一脸平静的容景谦,心中生出一点同情,最后还是让开了点。
容景谦道:“不必担心,我会直接去找父皇。”
两个侍从立刻点头如捣蒜,感叹七殿下的体贴。
而神殿里头,容景谦才走,容常曦便深感疲惫,她才发觉到不对,便双眼一闭,栽倒了过去。
昏睡前容常曦意识到一件事。
叶潇曼这个蠢货拿错药丸了。
容常曦让她拿的,是提前准备好了的解毒丸,防曼舌花花毒的。
而叶潇曼毫无疑问给她拿了四皇子准备的安神丸。
摆放着数盏长明灯的桌下,有三盆她早上偷偷移过来的曼舌花,而她本打算和容景谦在此待上一晚。
***
皇帝与陈鹤下棋,闭门不见人,容景谦乖巧地在外站了一个时辰,才见到了父皇,皇帝听说他被容常曦赶了出来,大为无奈,领着容景谦回神殿。
门口两个侍从松了口气的表情验证了容景谦的说法,皇帝叹息一声,推开神殿,发现容常曦居然睡着了,大咧咧地躺在地上。
他摇头俯身,要喊醒容常曦,却忽然闻见淡淡的花香。
而躺在地上的容常曦显得过于安静,甚至,她的胸膛没有一点起伏。
十一岁的公主如她所言“让我和他待一晚上不如去死”,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神殿内。
康显公主死于安顺二十一年,年仅十一岁。
死因乃是花毒。
☆、旧仇1
“常曦,常曦!快醒醒!”
好吵。
容常曦皱着眉头,头痛欲裂,还有个不识相的家伙一直在试图叫醒她。
她疲惫地翻了个身,想要继续休息,那家伙却伸手摇了摇她的肩膀,容常曦不耐烦地睁开眼,张嘴就要骂人,却见容景兴一脸慌张地看着自己。
容景兴?
他怎么在这里?她不是在西灵山神殿吗?还被花给毒昏了……
容常曦忽然发觉自己并不在神殿,也不在西灵山,这是个装饰颇为奢华的帐篷,是每年秋猎她的住所,还不等容常曦想出个所以然来,容景兴又着急地说:“大事不妙。”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语气却很惊慌:“胡达那边打过来了。”
容常曦揉了揉太阳穴,觉得那儿还是突突地痛:“胡达?没事儿……”
“什么没事儿呀。”容景兴着急道,“他们可汗的二儿子,阿扎布都打到河套来了!若居庸关守不住,那么,那么……”
他急的好似一个陀螺,在容常曦的帐篷里打着转,容常曦终于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候。
安顺二十六年的秋天。
这一年的秋天来的晚,走的早,他们才到东睦猎场,便听闻边塞大雪连天,即将正式入冬,东北那边女桢才与吕将军大战一场,暂得喘息,却不料平日只是小打小闹的西边的胡达族竟韬光养晦了大半年后,由二王子阿扎布亲率五万精兵南下——这一路,竟是畅通无阻。
除了零散的驻兵,因那些王亲贵族的猎场与牧马场连年朝北扩张,原本的守备军也被接连撤回,看似牢不可摧的西北边防在蓝山口被突破后,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个能及时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大家都觉得胡达最多如以往一样,在边境掠夺后潇洒离开,蓝山口破了,只是受难多了个青州与贺州罢了,他们抢够了自然会离开。
可阿扎布偏不,他抢完了青州贺州,补充了兵马,誓要让胡达的族人过一个温饱富足的冬天,他没有掉头,领着五万精兵继续朝着东南而行,及至河套,遭总兵指挥史和游击将军极力顽抗,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却还是拿下河套,直逼居庸关。
若居庸关破了,则京城门户大开,他可占据京城,继续往东,来东睦猎场,生擒这群王国贵族,包括至高无上的皇帝。
此时从南方调兵已完全来不及,他们在东睦猎场留滞,大臣们进谏求皇帝不要贸然回京,可皇帝也不想南下,简直就是弃城而逃,区区五万胡达精兵,凭什么让他就这样慌乱逃窜?!
无论是过去,还是此时,容常曦都无法理解这个时候情况有多么危急,她迷茫地站起来,只说:“不会有事的。”
有容景谦呢,她后来才知道,容景谦率大半御林军,奔赴居庸关,单兵入阵,烧了对方大半粮草,姜帆率兵夜突袭,他从侧翼伏击,利用居庸关的险地,双方恶战两场,姜帆战死,容景谦重伤,大炆险胜,阿扎布却想再拼死一击,好在援兵逐渐赶来,阿扎布还有个恐惧阿扎布立功太过的哥哥阿列坤达,也不知从了什么办法,胡达可汗疯狂催促阿扎布回胡达,阿扎布只好领着残兵悻然撤离,甚至不敢久留再多掠夺一些马匹丝绸。
容景兴着急的都要哭了,容常曦心也砰砰地跳,她披上厚厚的大氅,随着容景兴往外走,吓她一跳,外头天色昏沉,只燃着几把即将熄灭的火把,东睦猎场的树已全枯了,寂寥似苍原,所有的人都站在帐篷外,不知在眺望着什么。
一抹亮光从墨色的天际擦过,又快速坠落,不知谁家的女子,欢快地说了声“是流星吗”,无人应答,整个猎场寂寂,容常曦喉头干涩地道:“没事的……容景谦会打赢的……”
容景兴忽然回头吃惊地看着她:“常曦,你在说什么?!容景谦早就死了!五年前他就死在西灵山上了!”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她还想再问,容景兴却忽然不见了,容常曦恐慌地看着周围,发现刚刚乌压压的人全部不见了,可怖的夜色与寒风中,只剩下她一人,容常曦捂住嘴,慌乱地甚至不知该往哪里走,只有不远处一颗枯树下还站着身披雪白大氅的女子,那女子扶着树干,还在眺望远处,一直在说,是星星落下了吗?
容常曦不敢相信地一步一步走近那个女子,女子却忽然回头了,那是容常曦日日夜夜,在镜中看到的容颜。容常曦顿住脚步,满脸惊恐,另一个“容常曦”看着她,仍是一派天真:“是流星吗?”
不是。
是居庸关的烽火。
十六岁的容常曦,以为那一点可以窥见的火光是传说中的星子坠落,她并不知原来居庸关这样近,更不知在这样近的地方,正有怎样的生死大战,甚至关乎一国命运……
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容常曦也和其他人一样消失了,下一刻,一个燃烧着的火球猛然砸中了容常曦身边的树木,烈火顿时熊熊,她惊叫一声,场景却忽然一转,她穿着红色的嫁衣,容景兴哭着握着她的手,道:“常曦,到了胡达,你要好好的……”
他身后还有憔悴的父皇,神色莫测的几位皇子,容常曦想张嘴说,要去和亲的不是我,可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给黏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最后她被压上轿子,那四四方方的轿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口棺材,将容常曦牢牢困在其中,她声嘶力竭地去敲打着棺材,却什么也做不到。
她只能反复地告诉自己,不是这样的,不会这样,容景谦没有死,他们不曾输,后来和亲的也不是她……
***
毫无疑问,原本要去和亲的自然是容常曦——那是上辈子安顺二十八年的年末,离举国震惊的居庸之战已过去两年有余,容景谦起先驻守大同宣府,后又去了辽东,随吕将军奔走,屡立战功,边塞彼时略为平静,容景谦却没有什么要回来的意思。
吕将军认定女桢安静了这些年必有异动,果被他料中,一个副将因妻儿遭虏,假意要自刎,吕将军上前劝慰,他却忽然出手袭击,虽被容景谦给踹翻,那匕首却还是插在了吕将军的胸口上,匕首带毒,吕将军重伤,危在旦夕,女桢趁夜突袭辽东本营,这一仗打的昏天黑地,时间也很长,期间偶有小胜,大部分的时候却是节节败退。
此时西北边的胡达虎视眈眈已久,见辽东那边自顾不暇,有意南下,朝臣纷纷上奏,说这两年虽牧马场已清空,然而驻兵是逐渐才过去,既没有足够厉害的将领,也不够熟悉地形,更何况冬季即将来临,被派去的将士根本还未适应寒冬……
诸如此类,总之就是不能打,否则难免顾此失彼,只怕两边都要受重挫。
最后便是大炆示好,两方商议,以和亲宣誓和平,胡达大王子已有妻子,二王子阿扎布,也就是那个差点率兵攻下居庸关的人,恰好才死了老婆,身边也只有几个姬妾,答应迎娶大炆公主,而众所周知,大炆的公主只有两位,大公主容常凝早就嫁给了孟俊毅,只有个待嫁的十八岁的康显公主,自幼便得盛宠,容颜出众,可惜性子不那么好,以至于迟迟未嫁。
使者是阿扎布的马术老师,皇帝绝不舍得容常曦远嫁,便隐晦地表达了一下容常曦生性傲慢不羁,并不适合和亲,那使者却笑着说,二王子曾驯服烈马十一匹,对此早有耳闻。
言下之意,容常曦这匹烈马迟早也要被二王子驯服,彼时容常曦躲在屏风后,听到这句话,险些冲出去一蹄子踹飞那使者,皇帝也有些不悦地将让使者退下。
容常曦哭哭啼啼地跑出去,只说自己死也不嫁。
皇帝望着她,道:“当真?”
容常曦以为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立刻点头如捣蒜。
皇帝却说:“若是如此,死还不如为家为国,做一些事。”
容常曦不可置信地望着从未不答应自己任何事情的父皇,又听到他说:“常曦乖,朕会给你最好的嫁妆,会让人在胡达给你建个昭阳宫。”
“我不要昭阳宫,我要留在京城,要留在父皇身边……”容常曦垂死挣扎,“父皇,求你了!”
皇帝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常曦,你可想过,若你不嫁,谁嫁?”
容常曦说:“随便谁都行啊!那么多郡主呢,不够还可以另封!”
皇帝道:“阿扎布岂会接受这般的糊弄?”
容常曦这才想到什么,惊呼:“是阿扎布,他是魔鬼,他杀了那么多大炆人,他还差点攻入了京城!父皇,您却要我嫁给他?!”
皇帝很沉着地道:“若是胡达的大王子,或三王子,我反而会犹豫,然而阿扎布……胡达的可汗最后一定是他。常曦,你会成为胡达的可敦,甚至是整个草原的可敦。”
“然后呢?”容常曦道,“父皇!我一辈子都回不来了!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要什么草原,我不要当什么可敦,我不要当那个魔鬼的妻子!”
皇帝道:“常曦,你可记得老四的婚事?”
容常曦茫然地看着他,片刻后想起四皇子上个月定下了婚事,他已二十,但因身体太差,一直没有娶亲,且住在宫内。
上个月辽东之战爆发,女桢旁的一个小族合坦便提出过和亲,愿意为大炆一起抵抗女桢,毕竟曾经他们就和亲过。
但合坦远不如胡达,容常曦听闻要和亲,毫不犹豫地拒绝,皇帝甚至没强迫她去和亲,以至于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好在合坦显然也知道康显公主不会嫁过来,合坦单于提出自己有个漂亮的女儿,愿为王妃,于是皇帝便许给了四皇子。
四皇子听闻圣旨,默默无言地答应下来,那未来的王妃已启程,正在路上。
容常曦道:“四皇兄的婚事与我有何干系?!”
皇帝道:“常曦,胡达这次,无人可以替你。”
容常曦失声尖叫道:“父皇,我不要嫁给别人,您不是一直问我,到底属意何人,为何迟迟不肯嫁吗!我说,我说……我中意之人,乃是华大学士次子华君远!”
皇帝却并不惊讶,他道:“华君远确然不错,却与你极不相衬。”
他说了华君远的身世,容常曦自然毫不在意,只道:“我这辈子,非华君远不嫁!”
“常曦,唯独此事,由不得你。”
皇帝见容常曦不肯离开,索性自己走了,容常曦跪坐在御书房冰冷的地上,伏地痛哭,却知此事确实不可能更改,她从未感到如此痛苦和绝望,甚至在心中祈愿,索性此时此刻天就塌下来,所有的人都消亡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御书房的门被缓缓推开,她以为是父皇去而复返,抬起头却见是华君远,他仍是一袭白衣立在那儿。
容常曦恍惚间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发丝都被哭乱,满脸泪痕,一定十分狼狈,她慌张地用袖子去擦拭脸庞,华君远叹了口气,走到她跟前,将自己白色的手帕递给容常曦。
容常曦缓缓接过手帕,几乎又要哭了,她满腹委屈,满腔酸楚,她甚至想对华君远说,你看看你,你这时候来有什么用?都怪你开始不肯娶我,若你娶我了,我现在何必要去和亲?但你现在意识到你不对也行,大不了我同你私奔,我们去江南……
第一个字都还没能说出口,华君远便轻声道:“去了胡达以后,殿下要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说看不懂,我大概用一下读者直升机的评论;女主先是梦到杀了皇弟会有什么后果(居庸关被破,她和亲,朝中无人可力挽狂澜),又想起前世自己的确差点被送去和亲(但最后没去成,也没家人,最后摔死了)
这次回忆是最后一次,回忆完再也没有了!
总结:我以后不尝试这么绕了,大家受累了…………
☆、旧仇2
容常曦不可置信地看着华君远,觉得初遇的那个莲仙,那一抹白色的衣角,都在此刻翩然远去了,眼前的人徒然变得面目可憎。
华君远似是没有看到她的震惊一般,朝着容常曦伸出手:“地上凉,殿下起来。”
那双洁白如玉的手停在容常曦面前,而容常曦脑中一片浑噩,竟还是将手搭在了华君远的手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有肢体接触,也是最后一次。
华君远的手微热,他握着容常曦的手,并不太过使力,将容常曦扶起来之后,又很有礼数地立刻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殿下可愿随在下在宫内走走?圣上允许了。”
容常曦又从绝境出感觉到一点别的什么,华君远来此,想必是父皇搬来的救兵,既是父皇开了金口,那么华君远除了劝自己去和亲,还能说什么呢?可他说完了,本可以就这样走了,他却要同自己在宫内到处走走,想必还是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
神思恍惚的容常曦点点头,跟着华君远走了出去,一路畅通无阻,他们不可进无人的地方,只能在外走着,最后华君远将她带到御花园内,近日这里修了个摘星楼,此楼颇高,两人走到台上,可看见四周的景致。
那是秋末冬初,御花园内梅花已零星地开了,华君远倚栏远眺:“殿下的昭阳宫在何处?”
容常曦茫然片刻,最后遥遥指了个方位。
华君远道:“是南面最大的那个?”
容常曦点头。
华君远道:“听闻昭阳宫中,还有个明瑟殿,收藏着各地珍宝,价值连城。”
容常曦越发茫然,又点头。
华君远收回目光,侧身与她对视:“殿下可知这花园,这亭台,那昭阳宫,明瑟殿,还有其中的宝物,从何而来?”
容常曦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华君远道:“皆是民脂民膏。”
“可我是公主……”容常曦莫名地慌张,口不择言地说,“这不都是天经地义的吗?!”
“没错,是天经地义。”华君远安抚地道,“我并没有要指责殿下的意思,殿下是公主,臣民所贡献的,和你所享受的,都理所应当。同样的,殿下身为大炆公主,为臣民付出,也是天经地义。”
容常曦摇头:“不是这样的……你,你这是歪理。再说了,凭什么是我,为什么偏偏是我?!”
华君远轻轻叹了口气:“殿下,若不是你,那该是谁?”
“爱谁谁!”容常曦有点失控,“总之不该是我!就算大皇姐已成亲了,那其他的郡主呢?还有,凭什么就是公主要受这样的苦!这些皇子——”
华君远道:“合坦公主一来京城,便会与四皇子成亲。大皇子早有家室,封地在青州,如今蓝山口有洪大将军把守,牢不可破,青州百姓安康,在大皇子的管理下欣欣向荣。二皇子曾被派去荒蛮之地,三皇子也曾奔赴豫州治理水利,七皇子……我不必再说。”
他虽避开了五皇子六皇子,但容常曦也知道自己这时候没必要再揪着这个再说什么了,她是知道的,就连废物如容景兴容景昊,也曾奉命去外地办事。
容常曦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逐渐流逝,她轻声道:“容景谦既然在打仗,那为什么还要我去和亲,我知道胡达和女桢不是一伙的,可他就不能一道把胡达给灭了吗?”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了,华君远显然也有些无言,大约是没见过如此冥顽不灵的。
华君远道:“殿下不知辽东那边的消息吗?吕将军遭偷袭,身负重伤,女桢来犯,如今七殿下背水一战,极为凶险,若非如此,圣上又怎会让殿下你去和亲?”
容常曦倚在栏杆边,又有点想哭了,其实她也不是完全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可越是知道,越是让人绝望,她说:“华君远,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华君远不语。
容常曦落下一串泪来,她望着御花园的景致哽咽道:“塞外只有如此刻一般寒冷的冬天,没有御花园,没有昭阳宫,更没有我想见的人。我会嫁给一个残暴的,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上的人,我还要为他生儿育女,最后死在那里,那里好远,真的好远,送行的轿子,要不眠不休走两个多月……”
华君远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容常曦心里一片冰凉,几乎是用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道:“而我喜欢的人……从前,不肯娶我,现在,还在劝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喜欢华君远,这在华君远心里本就不算秘密,她表现的已足够明显,只是华君远擅长装傻,她偏要在这种时候戳破这层窗户纸。
华君远果然一时有些愕然,随即叹息道:“殿下,我非良人。”
容常曦看着他,一边哭一边道:“你永远都是这样,虚伪!你根本就是自己看不上我,却总是假惺惺地退让,仿佛真的是你配不上本宫!良人,什么叫良人,那个阿扎布就是良人了吗?!你若不喜欢我,当初为什么要对我笑!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替我找回玉镯,为什么这些年都不娶妻!”
她伸手去打华君远,华君远默默受着:“是我做错了。”
尽管容常曦已失仪态,他仍是这样沉着冷静,顺着容常曦的话说自己做错了,仿佛容常曦说的那些事情,他确实不该去做,可事实是,他做的这些事,是支撑容常曦这些年不妥协的动力。
但她终究是要妥协的,容常曦哭的有些累了,华君远步步退让的模样更是让她心灰意冷,她往下看,风起,落叶旋落,容常曦忽然想到,若她这一刻往下跳去,或许也会似落叶一般,而唯一能看到这个景致的,只有华君远,她也就是要他看到。
容常曦身形微动,华君远下意识抓住她的衣角,道:“殿下!”
他竟能看出她在想什么,容常曦抽回自己的衣角,盯着他:“华君远,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讨厌?”
华君远蹙眉:“殿下何以这样想?”
“你与容景谦关系那么亲近,他肯定没少说我坏话……不,不用他说,本宫是什么样的人,你肯定也知晓几分。”容常曦深吸一口气,“我想想,其他人会怎么说我?喜怒无常,挥霍无度,骄奢淫逸?”
华君远道:“他人如何说,与我如何看,毫无干系。”
仅仅是这句话,竟让容常曦心中宽慰不少,她忍着泪,道:“其实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坏,我在你眼里是不是毫无长处?其实我总是有那么点长处的。可惜你不会知道,你也不想知道。”
华君远不说话,容常曦吸吸鼻子,道:“你放心,本宫不会寻死。你说的对,你们说的都对,本宫是大炆的公主,和亲什么的,理所当然,太傅给我们说过那么多和亲的故事呢,嫁给臭老头的都有,我还算幸运的。和亲就和亲,将来史书上提起我,肯定说我是个特别好的公主,为家为国,远嫁胡达。”
华君远点头:“嗯。”
“我管史书上写什么啊!”容常曦狠狠一拍栏杆,怒火又涌上心头,“人都死了!他们夸我好还是说我坏,与我何干啊!到时候我陵上都长草了!”
华君远估计是没见过容常曦这么神经的女人,一时间愣住了,容常曦又忽然缓下来,轻声道:“但是我在乎你怎么看我的。你和父皇都要我嫁,那好,我嫁,但是华君远,你不要忘记我,你要记住我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公主,只是你太笨了,所以没有当我的驸马。”
华君远安静地看着她,最后说:“我永远不会忘记。”
容常曦前所未有的轻松,她擦掉眼泪,转身慢慢走了下去,华君远没有跟下来,容常曦拖着裙子走出御花园的时候,回头望着揽星台,华君远还在上面,她看不清他在看何处,但觉得他应该是在看自己,于是她只能又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再没回头地离开。
她在华君远面前总是脑子不太清楚,想着既然和亲的事情无法改变,就尽量潇洒一点,结果才回昭阳宫便把肠子悔青了,一想到自己真的松口要嫁给那个什么鬼二王子,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掉,尤笑怎么劝也没用。
容常曦三天滴水未进,这是她第一次用上绝食这种烂招,可皇帝却并未来过昭阳宫,容常曦绝望地在尤笑的搀扶下重新进食,然后开始挑选要带那些东西去胡达。
她觉得一切都像噩梦一样,可这分明不是梦。
容常曦浑浑噩噩地过了小半个月,那边胡达使节都已快要带着好消息回胡达了,叶潇曼却忽然跟着叶郡王进宫,且来了昭阳宫。
彼时容常曦瘦的几乎不成人形,憔悴二字几乎都写在了脸上,听到叶潇曼的通报说要见自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恶狠狠地想,叶潇曼和她又不熟,这种时候巴巴地跑来,是看自己笑话呢。
可叶潇曼不肯走,在外等了很久,最后容常曦也想通了,叶潇曼胆敢嚣张一下,自己就赏她巴掌,这可是她最后一次能惩治情敌的机会了。
叶潇曼慢慢走进来,全然不是容常曦想象中的胜者姿态,她的憔悴和容常曦几乎不分上下,瘦的几乎要被风吹去,丝毫不见平日神采飞扬的模样,容常曦有点莫名地看着她,叶潇曼看了一眼尤笑,容常曦点点头,尤笑退下,寝宫里便只剩下她与叶潇曼,叶潇曼开门见山地道:“殿下,我愿意替你去和亲。”
容常曦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第一反应竟然是摇头:“胡达那边不会答应的。”
叶潇曼说:“我与胡达的使节谈过,他飞书给二王子,二王子已同意了,只要公主你和圣上同意,这件事便……”
“本宫同意,本宫同意!”容常曦一骨碌坐起来,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大腿,她痛地嗷了一声,才敢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父皇一定也会同意的,他可舍不得我了。可是,可是你怎么让阿扎布同意的?还有,你为什么愿意替我去和亲?”
叶潇曼道:“我母亲是合坦公主,二王子的生母,正是我母亲的亲姐姐。二王子……乃是我的表兄。”
容常曦惊讶道:“还有这一茬?”
那他当初攻居庸关,倒是丝毫不留情面啊?!
叶潇曼点头:“此事,只有合坦人知晓,因当年合坦同时将一对亲姐妹分别送去胡达和大炆,深觉丢人,想方设法瞒了下来。我同二王子说了此事,说我对故土向往已久,想回到草原看看,也想看看我的姨妈……他同意了。只要圣上给我加封个名号,让我足以与阿扎布匹配。”
容常曦被这意外之喜冲的晕头转向,但叶潇曼的说辞显然有所保留,她仍有些不敢相信,道:“那,那你不会舍不得这里的一切吗?这里的一草一木,还有叶大人,还有你的意中人……”
她这时候才又想起来,叶潇曼可是和华君远有点什么的。
叶潇曼有些意外地看着容常曦:“殿下知道我与他的事情?”
容常曦心情复杂地点点头:“当然。”
“那殿下想必也知道,我与他是不可能的。”叶潇曼无比酸涩地道,“既然不能与所爱之人成亲,我也不想嫁给其他人,倒不如去草原,我想看看我生母曾生活的地方。何况殿下如此不想远嫁胡达,我替你去,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容常曦道:“你怎么知道我很不想去胡达?是华君远告诉你的?”
叶潇曼一愣,并未正面回答,只道:“若殿下同意,请尽快告诉圣上,否则迟恐生变。”
容常曦不依不饶地道:“真的是华君远告诉你的?他、他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他也不想我去和亲,是吗?”
华君远竟让叶潇曼来替自己和亲?!
一时间容常曦脑子里全是华君远为了自己,求叶潇曼代替她的场景,之前叶潇曼说的那一大堆理由完全被她给刻意忽视和遗忘了,她满心欢喜,觉得自己几乎要飘起来,又想到叶潇曼要代替自己,似乎不适合在叶潇曼面前表露的太过欣喜,只能再次询问:“你当真……愿意替我?”
叶潇曼仍是点头:“我只有一件事,想请殿下替我去做。”
“你说!”容常曦道,“无论你要什么嫁妆都行,明瑟殿的东西你看什么只管拿去!整个搬走都行!”
叶潇曼爽朗地大笑起来,而后道:“不是的,殿下,我只希望我离开后,你能替我照顾好那个人。”
容常曦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在说华君远,当即点头:“你放心,你不说我也会对他好的。”
叶潇曼不无苦涩地又笑了笑后离开,容常曦愣了好一会儿,跳起来去找皇帝,皇帝闻言,也是惊讶万分,最后两方确认又确认,那使节表示阿扎布确实同意让叶潇曼去和亲,皇帝也不再犹豫,将叶潇曼封为平良公主。
过了半个月,在合坦公主即将到来时,平良公主声势浩大地离开了京城,远赴胡达,而与她同行的使节,正是华君远。
华君远要去当使节,容常曦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们毕竟有过一段情,华君远不舍得也是当然的,何况他竟能让叶潇曼去替自己,容常曦想,她对华君远已别无所求了,她心满意足,等着华君远回京后迎娶自己,一边挑选衣料,打算在一个月后四皇子与合坦公主阿依澜的婚事上穿,然而这华服还没做出来,四皇子旧疾突发,在合坦公主入京的次日,因病身亡。
☆、旧仇3
红事骤变白事,加之战事吃紧,宫内气氛登时萧然,那位可怜的公主阿依澜留在了大炆,暂住宫内,皇帝并未强迫她转嫁于自己,只是说让她自己可自由选择,
容常曦与四皇子关系实在一般,两人几乎没见过几次面,可毕竟是兄长早夭,容常曦还是有几分难过,紫禁城内一片缟素,淑妃信佛,身着素衣,跪在一旁,神色安静地拨动着佛珠串,容常曦上前想要宽慰她,她却冷静地说所有人都终归尘土,没什么好宽慰的,容常曦被这句话给触动,反而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四皇子去世后过了一段时日,冬日冰雪逐渐消融之际,辽东那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容景谦在合坦和胡达的帮助下大胜,女桢伤亡惨重,一路败退。
得知此事后众人都松了口气,容常曦在松了口气之余,又忍不住为这带领胜利的人是容景谦而感到烦恼。
春季来临,容常曦的十九岁诞辰也即将到来,她心心念念着华君远该回来了,打算让裁缝将之前做了一半的华服继续做完,好在诞辰宴上穿着,华君远这回不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礼物。
但容常曦没等来华君远,甚至没等来自己的诞辰宴,她很难忘记那一日,迷迷糊糊被喊醒,换上庄重的衣服,同父皇和几个皇兄一起登上紫禁城外的城墙,她看见朱雀街上御林军两列排开,得到特许的百姓们站在御林军后,有些在欢呼,有些手中拿着花,一路往外,乍一眼看去,根本看不到头。
她愣愣地说:“这是干什么?吕将军要回来了?”
容景思道:“嗯,还有景谦。”
容常曦一惊,侧头去看同样吃惊的容景兴,容景兴显然是知道他们要回来的,他吃惊的是百姓们的热情居然如此高涨,虽然以往吕将军回来,百姓们也是夹道欢迎,但没有一次像这样都跑到朱雀街上来了。
欢呼声一阵阵从远处传来,接着是有秩序的马蹄哒哒声,吕将军在最前,身侧后方便是容景谦——容常曦几乎认不出他了,他身骑白马,高大挺拔,穿着锃亮的深色战盔,身后黑色的披风微晃,好似这青天白日,忽降一道黑色的闪电,极符合所有人想象中年轻“战神”的模样,容常曦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莫名有些让人害怕。
百姓们一点也不觉得害怕,欢呼着喊着他与吕将军的名字,大胆的姑娘用花去丢容景谦,却又小心地不至于真的砸到他,他们在宫门前勒住马,吕将军因为还受着伤,由人搀扶着,看动作有些吃力,容景谦身姿飒爽地翻身落地,一只膝盖跪地,遥遥对着皇帝行礼。
皇帝大笑,扬声让二人赶紧入宫,最后在百姓们震天的欢呼声中结束了这场盛大的迎接。
容景谦一回来,宫内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大家第一次几乎要忘记容常曦的生日,他们忙着给容景谦办接风洗尘宴,忙着为容景谦挑选府邸,甚至是安排亲事,又说他久未归京,想必有诸多不适,皇帝更是给他封了个穆王,除此之外的封赏,容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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