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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丙屿的青竹园建在苏宅的西面,隐于青翠的竹林之后,一座简单雅致的两层小竹屋里。

这竹林苏简平日里散步倒是来过,却不曾想,竹林之后还有这样一番天地。

那小竹屋建的不大,屋前是圆润的青石小路,曲折蜿蜒。顺着小路走上十几步便是用竹子搭建的曲折连廊,廊下摆了一幅木质桌椅,上面摆着笔墨纸砚,一看便知是周丙屿素日里念书的地方。

苏笳指了指前面的木屋给苏简介绍:“这一楼是周大哥平日里念书睡觉的地方,二楼呢是藏书阁,里面全是周大哥这么多年来读过的书籍。而他那些较为得意的墨宝字画一般也都挂在藏书阁的墙上,有很多呢。周大哥不喜欢旁人进他的藏书阁,目前为止也只有我和竼儿进去过。”

“这样啊,那我岂不是没机会了?”苏简原本就是为着周丙屿的字画来的,如今听闻自己可能没机会进去,她不免有些失望。

苏笳笑道:“怎么会呢,周大哥不会对你那般小气呢,你说对竼儿?”

苏竼正凝神望着那竹屋发呆,听到这话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倒是并未接话。

周丙屿从二楼抱了几卷书走出来,看到苏竼和苏笳略微一顿,随即笑着迎过来:“竼儿和笳儿怎么有空过来?”

周丙屿生的相貌堂堂,五官周正,似乎因为太过刻苦,身材略显消瘦,倒更是衬得他颀长高大。因为常年在此读书,自然少了些风吹日晒,他的皮肤白皙非常,瞧上去文文弱弱的,一股子浓浓的书卷气息。

苏竼张了张口还未说话,苏笳已笑嘻嘻上前道:“周大哥,今儿个我还带了个妹妹过来,她喜欢作画,听说你师出韩子义先生,特地慕名前来呢。”

周丙屿将目光落在苏简的身上,略扫了两眼便礼貌的偏过头去,嘴里不由得喃喃自语起来:“不知不觉我在这青竹园待了这么多年吗,婶娘又生了个小妹我竟是不自知,实在是大为不孝……”

苏笳听得没忍住,扑哧一声捧腹大笑起来。

周丙屿被她这莫名其妙的笑声搞得一愣,不知所以地摸了摸后脑:“我又哪里说错话了吗?”

苏笳笑他:“周大哥,我这妹妹如今可都二七年华了,莫非你已独自一人在这青竹园待了十四年不成?”说完,又故作泄气地喟叹一声,“若是如此,那我和竼儿可真够笨的,十四年了才长了这么点儿。”

周丙屿一听这话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看向苏简时大为不解:“那这位是……”

苏竼温婉道:“这是伯父武陵侯府的嫡女阿简,依着排名,我们唤她六妹妹。”

周丙屿了然,赶忙对着苏简行了礼:“原来是六妹妹,洛川失礼了。”

看着这人呆呆傻傻的模样,苏简有些想笑,却又忍住了,只屈膝回了一礼,娇娇唤了声周大哥。

苏笳在周丙屿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周大哥,你还真是学书学傻了,她是妹妹,你跟她行的哪门子礼?”

“这……”周丙屿双脸一红,窘迫的说不出话来。

周丙屿一紧张就会不知所措,嘴里开始不明所以地背起书来:“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着,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

苏竼脸色一沉,对着苏笳低斥一声:“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周丙屿听了这话只当苏竼这是在说自己,慌忙闭了嘴,整个人昂首挺胸地立着,窘迫的整个人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脑子里却更加飞速地背起了东西: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

苏竼被他这反应搞得微微有些不自在,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心中悄悄道了一句:还真是个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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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年仅七岁的小皇帝摇头晃脑看着说中书卷:“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待读完了,又不解地看向旁边一脸肃穆的摄政王,“穆叔叔,唐太宗告诫臣下的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穆焕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对着旭辉帝解释道:“太宗皇帝这话的思想来源于荀子的‘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亦覆舟。’这话是说,天子治国当以民为本,民重君轻,社稷方可安稳。若为君者不思政务,不顾万民,民心尽失,则如那波涛冲毁船只,社稷危矣。”

旭辉帝点头表示了然:“我知道了,秦皇□□残虐,陈后主骄奢淫逸,隋炀帝大兴土木,他们使得万众离心,所以百姓才会联合起来推翻朝廷,致使国家灭亡。所以为君者当如汉代的文景二帝,隋朝文帝,唐宗宋祖之辈,一心为民,顺应民意,如此家可安国可定,社稷方可得意昌盛繁荣。”

穆焕眼中流露出赞赏之色:“陛下聪慧,又有一颗宽厚仁义之心,日后必然也会是深受百姓爱戴的贤明之君。”

旭辉帝支着下巴想了想:“可是,若想成为好皇帝,我应该从哪里做起呢?”

穆焕想了想,提笔写下一个字:容。

看到旭辉帝不解的神色,穆焕皆是:“所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又所谓‘宰相肚里能撑船’,陛下身为一朝天子,更加需要有宽阔的胸襟才是。”

旭辉小皇帝想了想,赞同地点头:“穆叔叔所言甚是,朕日后必当严加克己,宽厚待人。”

穆焕默了片刻道:“陛下既然想有容人之量,眼下便有您表现给大家看的时候。”

旭辉帝大为不解:“穆叔叔指的是……”

穆焕答道:“武陵侯府,苏家。”

☆、重回长安

旭辉三年秋,苏鸿礼升职为工部郎中,苏宅的一家子人都在为此心中高兴。

“这工部郎中虽说也是个五品官职,跟繁州知府一般大小,可天子脚下到底是不一样的。”苏鸿礼反反复复看着调派的圣旨,一双峰眉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苏夫人吴氏也颇为欢喜:“正是呢,正月份摄政王突然来了咱们府上,你说可能要升官了我还觉得难以置信,如今不过半载有余,这调派的圣旨当真就下来了。咱们这位摄政王当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他这是在重用夫君吗?”

苏鸿礼眯了眯眼:“摄政王的心思我也猜不透,不过,这样的调派任谁瞧了都知道是好事,咱们苏家看来是祸去福至喽。”

苏笳听了也有些兴奋,拉着自家父亲的胳膊摇晃着问:“那是不是说明伯父一家也没事了?”

苏鸿礼略顿了顿,叹息一声道:“那传旨的钦差对于武陵侯府只字未提,那边究竟如何还不好说。不过,既然咱们不会被殃及,想来武陵侯府也不会差太多。至少,武陵侯这顶帽子朝廷至今也不曾收回去呢。”

苏竼凝眉细思着:“这位摄政王也真是奇怪,伯父和鲁国公所犯之罪一模一样,鲁国公被处死,府中男丁流放边疆,女眷尽数充为官奴。可武陵侯府至今安然无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莫非真是因为二哥和摄政王之间的交情吗?”不知为何,她觉得朝堂之事不该是这样简单的。

苏笳道:“就你爱钻牛角尖,管他因为什么呢,左右咱们现在是什么事也没了,这马上又可以到长安去,怎么说也都是好事。”

吴氏也笑着点头:“是啊,长安天子脚下,你们姐妹二人到了那里也会和现在不同的。那地方人才辈出,又多得是名门之后,将来啊给你们俩说亲都比在这里要省心得多呢。”

苏竼闻此双颊一红:“娘,你说什么呢,我们如今还在繁州,怎就说起这个来了。”

“就是就是!”苏笳也跟着附和,“娘,你别高兴太早,竼儿这般优秀,自然得找个文武双全而又门当户对的与之匹配,你可别到时候挑花了眼。”

苏竼气得剜她一眼:“就你话多!”说罢也不在此久留,匆匆地便走了。

苏笳还在幸灾乐祸,吴氏上前捏了捏她的脸:“瞧你这话说的,我方才说给你们两姐妹说亲,如今到你嘴里怎就成了竼儿一个了?你这丫头当真是不知羞的,你说说,你们俩不过是一前一后从我肚子里出来的,这性子怎就差别这样大呢?”

苏笳笑嘻嘻揉着被她娘捏过的脸,想到竼儿那气急败坏又拿她没辙的样子便一阵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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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鸿礼带着一家子人从繁州城前往长安赴任,这一奔波便又三个月过去,及至长安城时已进了寒冬。

长安城的第一场雪来得也巧,就赶在苏鸿礼一家子人进城的这日,长安城的街道上白雪纷飞,洋洋洒洒的,伴着呼啸而至的狂风,一行人坐在马车里也不暖和。

苏笳两日前便染了风寒,此时坐在马车里,身上裹了两条棉被仍觉得冷,整个人连同身上的棉被一起哆嗦个不停。

“阿嚏——”她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抬手揉了揉鼻子,说出的话带着点鼻音,“还是喷嚏打出来舒服。”

吴氏见她脸蛋儿红扑扑的,眼睛却疲累无力,抬手试了试她的体温,不由得眉头略蹙:“大夫明明说吃了药烧就能退,怎么还这么烫,真是受罪啊。”

苏笳笑着摇了摇头:“娘,你放心,我没那么严重,不过是小小的风寒,过些日子也就没事了。”

吴氏瞪她一眼:“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逞能非要骑马结果冻坏了身子,何至于受如此苦头?”

苏笳自知理亏,也不顶嘴,委屈巴巴地抬手揉了揉阻塞的鼻子,对着自家娘亲撒娇:“娘,我都这样难受了,你快别说我了,让我睡会儿好不好?”

吴氏看女儿这般模样也是无可奈何,又怜爱地帮她裹了裹被子:“困了就睡会儿,等到了侯府娘再叫醒你。”

待那车在武陵侯府的大门口停下来,苏简一掀帘子走下马车,入目的是武陵侯苏鸿祯和苏琛父子两个带着一帮子人迎在外头。苏鸿祯的左后方占了个容貌平平的妇人,那妇人穿着橘色桃花折枝图案的袄裙,外罩梅红色小坎肩,发髻上斜插一支翡翠镶珠簪,简单而又大方。她站的端庄,发髻上的簪子竟也一动也不会动。

而那妇人的左手边还牵着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那姑娘穿得倒是锦衣华服,繁杂的银线勾边百褶裙,桃粉色狐狸毛领小夹袄,一张脸蛋儿粉扑扑娇嫩嫩的,杏眼桃腮,随着她眨巴眼睛的动作,长长的睫毛一翘一翘的,乖巧中又隐隐透着俏皮可爱。

苏简望着那对儿妇女愣神了片刻便反应过来,那妇人便是当初郭氏在时不怎么受宠的静姨娘,听闻这些年没了郭氏一直是她在打理内院。听祖母写信说她去繁州的第二年静姨娘添了个女儿,想来便是这丫头了,按照年龄来算应该三岁多了。

苏简和苏玠、秦莹上前对着苏鸿祯见礼,那边苏琛已经笑呵呵抱起了苏玠怀里的小苏恒:“可算是见着我们家恒儿了,二叔叔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得紧呢。”

苏恒素日里跟喜欢跟苏笳一起打闹,性子也学得皮得很,此刻被陌生人抱在怀里也不怕生,似乎知道那是自己的亲人似的,只仰着小脸盯着苏琛瞧个没完。

苏鸿祯瞧的心痒痒,对着苏恒拍了拍手:“我的乖孙儿,快来让祖父抱抱。”

苏恒望了眼旁边的爹娘,果真张开了胳膊给祖父抱。又见祖父脸上的胡须一动一动的似乎很好玩,他就想到了以前抓二祖父胡须时二祖父总是笑得很开心,于是如今也伸手去抓眼前这位祖父的胡须。

秦莹吓了一跳,对着儿子轻斥:“恒儿,不得对祖父无礼。”

苏恒一看母亲似乎生了气,可怜巴巴又小心翼翼地去观望祖父此时的神态,却见苏鸿祯笑得一脸何须,宠溺地顶了顶他的鼻尖:“小家伙,这家里也就你敢揪你祖父的胡子,你爹娘、姑姑她们都没这个胆量。”

说罢,又爱又怜地亲了亲孙儿的脸蛋儿,对着大家伙儿道:“外面冷,都先进去,老太太都等着急了。”

苏玠和秦莹夫妻二人见父亲这样的态度,也都双双松了口气。以前在侯府,她们夫妻二人最怕父亲严厉苛责的面孔,如今时过境迁,父亲老了许多,性子似乎也跟着温和了。再想想苏玠以前被父亲训斥责骂的那些岁月,竟有些恍如隔世。

苏笳感染风寒,去瑞安堂给老太太行了礼便由人安排着去休息了,苏简则是一见到祖母便扑进她老人家怀里紧紧抱着,怎么也不撒手了。

苏老太太还是一如既往的慈祥,看着怀里的孙女儿眼角不觉间便湿润了,又强做笑意:“你这丫头,四年多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也不怕人瞧见了笑话。”

苏简依旧紧紧搂着祖母的腰,任凭她说什么也不撒手:“祖母,我好想你。你这么久都不派人接我回去,我真的好想你。”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屋子里其他人一时间瞧着这祖孙二人,不知道如何安慰。

旁边的苏琛笑着打趣:“阿简,你才刚回来就霸着祖母不放可是不好的,就算大哥大嫂、竼儿她们没意见,你也得让祖母抱抱小曾孙?恒儿还得叫你一声姑姑呢,你可得让着他。”

苏简仍有些不舍,可又觉得苏琛这话有理,缓缓从祖母怀里起了身,又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失态了。”

苏琛抱着恒儿过去给老太太说话,又教着恒儿喊曾祖母。小恒儿如今也不过三岁,吐字还不清不楚呢,不过倒是乖巧的狠,跑过去喊了声曾祖母,又在老太太脸上亲了一口。

老太太被亲了一脸的口水,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儿。见这小曾孙浓眉大眼,长得水灵,瞧着他的五官赞道:“这家伙长大了随他曾祖父,将来是个有本事的。”

秦莹听了有些受宠若惊:“祖母您就别往他脸上贴金了,平日里就数他皮呢,也就今儿个一下子见得生人太多这才安静了些。祖父戎马半生,威慑四方,那可是了不起的人物。”

老太太听了嗔她一眼:“我老婆子可不会瞧错人,你且看着,这孩子长大了肯定比他爹强。”

苏玠一时间有些惭愧,又有些哭笑不得:“祖母,您就莫要打趣孙儿了。”

老太太看着素来疼爱的长孙,言语间倒是认真了许多:“听说你这些年苦读圣贤,也准备着考科举了,这是好事,人嘛总要有些上进心,这往后的日子才有奔头儿。你这做父亲的,也该为恒儿树个榜样不是?”

苏玠赶紧乖乖垂首聆听:“祖母说得是,孙儿会努力的。”

☆、阖家欢聚

今儿个是苏家难得的大团圆,午膳时苏家人齐全地聚在一起在老太太的瑞安堂偏厅共用。外面雪花纷飞,寒风凛冽,室内在地龙的烘烤下甚为温馨。

在外面奔波了几个月,骤然看到如此丰富的菜肴,三岁的小苏恒很是开心,一会儿指着要吃那煎炸的焦香酥脆的芙蓉金丝卷,一会儿又非要喝那翡翠银丝鸡蛋羹。

看他那张小嘴儿吃个没完,自始至终都没停过,老太太还有些担心:“孩子还小着呢,也没个饥饱,当心胃里积食了他难受。”

苏玠也道:“是啊,恒儿快歇歇,晚些饿了再吃。”

眼见着父亲把自己跟前的小碗给端走了,苏恒急得要哭,一双眼睛可怜巴巴望着旁边的祖父。

武陵侯自打见到这小孙儿便喜欢的紧,再想到玠哥儿夫妇以前失去的那个孩子,对恒儿难免越发偏爱。如今又见小家伙如此可怜巴巴的样子,他这一颗心登时就软了。

武陵侯也知道孙子吃得不少了,不能再进食,想了想过去亲自将他抱起来,又亲了亲他的脸蛋儿:“恒儿乖,你看外面下那么大的雪,祖父带你去堆雪人好不好?”

苏恒一听堆雪人眼前一亮,顿时把吃东西的事抛诸脑后,欢欢喜喜地拍着手,人明明在祖父怀里抱着,却仍激动地瞪着小腿想蹦起来,最近还不清不楚的说着:“好,好!”

苏玠一听搁下筷子道:“父亲还未用多少呢,我陪他去。何况外面天冷,您莫要冻坏了身子。”

武陵侯却是并不看自己的儿子,只满含宠溺地亲了亲孙儿的脸蛋,轻声问:“恒儿要跟祖父玩还是跟你爹玩?”

这祖父待他极好,苏恒此刻正新鲜呢,再加上父亲平日里只知道埋头苦读,根本不怎么陪他玩儿,此时小家伙想也没想就伸出小胳膊勾紧了祖父的脖子,轻轻摇头,不清不楚道:“恒儿不要爹爹,爹爹好没意思的。”

没想到这孩子突然说出这么长的句子来,武陵侯顿时一阵乐呵:“你还知道什么叫好没意思啊?我们恒儿可真聪明!”

说完又得意地撇了一眼此刻黑着脸的儿子,淡淡道:“你坐下用膳,我自己带恒儿出去,谁也不准抢。”

见武陵侯抱着小苏恒走了,苏简沉默片刻若有所思:“父亲似乎变了不少。”

她说话的声音不大,其他人都没听到,倒是坐在苏简旁边的苏琛听了个清楚。

苏琛望了她一眼,叹息一声道:“这些年父亲在朝堂倍受挤压,日子过得并不好,这些年来我都许久不曾见父亲这样笑过了。”

听到这个,苏简不由得往门口的方向望了望,没再说什么。

苏筱没了,郭氏没了,如今她又占着苏简的身子,时过境迁,很多过往恍如隔世,如今再回想起来她的心也平静了很多。想到父亲这些年所遭受的,苏筠一时间竟恨不起他来。

这个父亲纵然多么不好,多么的不称职,可这些年他妻离子散的,吃得那些苦也足够了。

苏简这般想着,随意地端起盛满了汤羹的汝窑小瓷碗喝了一口,一抬头却见坐在自己对面的小姑娘时不时地往外面看。

这苏笑的年纪看上去和苏恒一般大小,不过却比苏恒安静很多。她似乎很怕生人,自从回了苏家,苏简还不曾听她开口说过一句话。

又见她看向外面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再想到方才父亲抱苏恒出去,苏简瞬时便明白了。

这苏笑是静姨娘所出,只怕父亲对这个老年所得的小庶女并不曾多加宠爱。

她走过去在苏笑跟前蹲下身来:“七妹妹吃饱了吗?”

苏笑忽闪着蝶翅般的睫毛,一双杏眼睁的大大的,却没说话。

一边的静姨娘笑着抚了抚女儿的头:“笑笑,你六姐姐跟你说话呢,怎么不吭声呢?快叫六姐姐。”

听了姨娘的话,苏笑果真乖乖巧巧唤了声六姐姐,一双小手不停地抠来抠去,一看便是很紧张。

静姨娘不好意思地陪着笑:“这孩子胆小怕生,让六姑娘见笑了。”

苏简伸出食指点了点苏笑那粉嫩嫩的小鼻子:“我们笑笑真好看,像个小仙女。”

苏笑红着脸躲进了静姨娘的怀里,抓着静姨娘的衣袖不说话。

这孩子乖巧的可爱,见她躲避,苏简却仍想试着接近她,于是对她伸出手来:“方才父亲带恒儿出去堆雪人了,笑笑喜欢雪吗,六姐姐也带你去好不好?”

小孩子大都是喜欢雪的,听苏简说起这个,苏笑的眼睛里果真存了希冀,抓着静姨娘衣服的手略微有些松动,却仍是没有动弹,看上去似乎是在犹豫。

静姨娘笑着帮女儿理了理两侧的碎发,柔声道:“想去便去,跟你六姐姐出去玩会儿。”

苏笑抬头看了眼姨娘,又望了望对自己温柔浅笑的六姐姐,缓缓将手搭在了苏简的手心。

出了偏厅,武陵侯和苏恒祖孙二人不在瑞安堂的院子里,苏简心想该是跑到花园去了,便拉着苏笑往花园里走。又见她小小年纪深一脚浅一脚的,似乎走的不太稳。

苏简如今也不过是十四岁的年纪,抱着三岁的苏笑走到花园明显是做不到的,她想了想眉梢微挑:“七妹妹想不想滑雪?”

苏笑抓着苏简的手指正走着,听到这话仰脸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简看了眼后面的蒹葭,又弯腰对着苏笑道:“我和蒹葭拉着你滑雪好不好,很好玩的。”

苏笑懵懵懂懂地看着她,似乎有些不太懂,一看便知是不曾有人陪她玩儿过的。苏简瞧了莫名有些心疼,对着蒹葭使了使眼色,蒹葭会意地走上前也牵住了苏笑的手。

苏笑在苏简的指导下蹲下身子,由苏简和蒹葭拉着往前走。新奇而又刺激的感觉让苏笑起初有些害怕,待发现蒹葭和苏简会紧紧地抓住她不让她受伤时,她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松了下来,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开心,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意。

随着苏简和蒹葭速度的加快,苏笑开心地咯咯笑个不停。雪花仍在飞扬,落在三人的头顶和肩头,有冷风在耳边呼啸,但似乎谁也不觉得冷,依旧欢声笑语着想着花园的方向飞奔而去。

到了花园,苏简和蒹葭跑的浑身热乎乎的,又怕苏笑觉得冷,便停了下来。苏笑还有些意犹未尽,不过因为跟这位六姐姐不熟,也不好意思开口说继续玩。

苏简看她笑得开心,脸蛋儿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又因为皮肤娇嫩,水盈盈的,她禁不住便伸手捏了捏。柔软而又娇嫩,手感也十分的棒:“父亲为七妹妹取名为‘笑’,你应该多笑笑才好,你看这一笑像春天里的花儿一样,真美。”

苏笑仰脸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渐渐没有了:“不是,是姨娘。”

苏简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不免有些意外。苏笑纵然是庶女,可名字也该由父亲来取,怎么会轮得到姨娘呢?除非……父亲不喜欢七妹妹,连个名字也不愿意赏给她?

她帮苏笑拢了拢头发,将她身上的披风又裹紧了些:“笑这个名字好,寄予了姨娘对你所有的希望,平安顺遂,笑口常开。”

苏笑看着苏简没言语,不知有没有听懂那些话。一扭头,却见父亲和苏恒两个人在不远处堆着雪人,不时传来父亲爽朗的笑声,他看向苏恒时又满含宠溺。

苏笑从没有见父亲这样笑过,从来都没有。

顺着苏笑的目光望过去,苏简也看到了那祥和而又美好的画面。

牵着苏笑的手走过去,在他们背后轻唤了一声:“父亲。”

武陵侯显然没料到苏简回来,身形略微一顿,默了须臾才转过身来,看向苏简时满目慈爱:“你怎么也来了?”

苏简道:“屋子里太闷了,带七妹妹出来玩儿雪。”

苏笑抓着苏简的手,整个人似要躲进苏简的怀里,抿着嘴没吭声。很显然,她似乎有些害怕这个父亲。

“祖父,眼睛,眼睛!”苏恒拿着一团小雪球儿跑过来,晃了晃武陵侯的大腿。

苏简笑着蹲下身子:“恒儿做的眼睛吗,来给姑姑看看。”

苏恒听了果真走过来把手里的雪球儿递了过去。他手上戴着鹿皮的小手套,一团雪球此刻安稳地躺在他的掌心,看上去有些瓷实,想来也是捏了好一会儿了。

“恒儿真厉害,做了个这么大的眼睛。”她说着摸了摸苏恒的头,又将苏笑拉过去,“这是你小姑姑,你拉她一起玩好不好?”

“好。”苏恒乖乖地说着,对苏笑伸出了手。

苏笑躲在苏简身边没动,抬头看向武陵侯,似乎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武陵侯望着仿佛受了惊吓的小女儿,温和道:“去,父亲和你六姐姐说会儿话。”

苏笑很听话,果真跟着苏恒走了。

苏简缓缓站起身来,看着雪堆前那抹安静的小身影,突然抬头看向父亲:“都说老来得子乃是大喜,父亲不喜欢七妹妹吗?”

☆、欲盖弥彰

武陵侯看了看雪堆旁的身影,默了须臾才喟叹一声:“笑笑出生之时恰遇魏王被诛,侯府身陷水深火热之境,我原想着咱们侯府只怕就这样完了,而我这个魏王谋逆的帮凶自然也难逃一死,这孩子何其无辜,本不该自幼便承受如此苦难。我原是想着,既然注定我们父子会分离,又何必给她希望,让她最后忍受生死相离之苦。”

“所以父亲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冷落她,甚至连个名字都不愿意给她?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摄政王心思难料,可父亲自己也该知道,你可能不会落得鲁国公那样的结局。”

“是啊,自打你二叔调入皇城的敕令下来我就肯定了这个猜测。这些日子我有想过跟笑笑培养感情,可生疏了三年,这种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你也看到了,这孩子很敏感,似乎也很怕我。”

苏简扭头看见原本傻傻站在一边的苏笑此刻蹲下身子跟苏恒一起铲雪,似乎渐渐放松了戒备,她突然想到了继母刚过门时的自己。

“其实这世上哪个孩子会不渴望父爱呢,是父亲总高高在上,让她望而生畏,觉得和你之间遥不可及,所以才会生疏。若父亲能如对待恒儿那般,我想她会很快接纳父亲的。”

不知是不是听进去了苏简的话,武陵侯突然阔步走上前去,挺直了身子站在两个孩子身后:“雪人堆好了吗?”

苏恒认真埋头拿小铲子铲着地上的雪,头也没抬地回答:“快好了。”

苏笑倒是被父亲的话给唬了一跳,手里的小铲子“咣当”落在雪地里,溅起了些许雪花儿。她下意识想要站起身来,却因为起的太猛,脚底一滑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穿得衣裳厚实,这一摔本没有多严重,但一抬头看到父亲那张脸,她还是很没骨气地红了鼻子。眼眶里泪痕点点,氤氲着浓浓的湿潮,可爱又可怜。

看到女儿这反映,武陵侯有一瞬的尴尬,停顿几息,他弯腰亲自将苏笑抱在了怀里。

苏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父亲这样抱过,如今一抱哭得更厉害了。豆大的泪水像脱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却又似乎因为害怕,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武陵侯亲自抬手帮她拭了拭脸上那绵绵不断的泪珠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笑笑这是怎么了,刚刚摔疼了?”

苏笑仍旧一颗劲儿地哭,怎么收都收不住。

“是不是爹爹方才吓着你了,是爹爹不好,爹给笑笑赔不是可好?”

苏笑哭得更伤心了。

武陵侯这下是手足无措了,犹豫了一下,将她放在地上,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苏简在一旁看着,本想唤住父亲,最后却又忍住了。她上前拿帕子帮苏笑擦了擦眼泪,笑着问她:“笑笑怎么了?”

苏笑抿着嘴收了眼泪,却不吭声。

苏简顿时有些无奈,看来父亲和七妹妹之间的事还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

午膳过后,苏简在瑞安堂陪着祖母说了会儿话便回了自己的皖云阁。

刚踏进皖云阁的院门,苏简便被两个丫头堵了去路。那俩丫头哭哭啼啼的扑进她怀里,一时间让她大脑有些发蒙,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白袖,樱桃,怎么是你们俩啊?”苏简又惊又喜地道。

四年不见,白袖和樱桃两人都长大了不少,看上去也比以前成熟了。

白袖抹着眼泪抱怨:“姑娘当初一声不响的就走了,等奴婢第二天醒来屋子里空荡荡的,吓都吓死了。姑娘,您怎么也不带上奴婢呢,这一去就是四娘,奴婢好想你。”

“我也是我也是!”樱桃赶忙接话,“姑娘您都不知道,这些年皖云阁里没了你和绵绵都冷清了许多呢。”

提到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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