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勤政殿。
夜暮西垂,秋露凝霜。才下了秋雨,枝头黄叶摇摇欲坠,一阵微风拂过,便再支撑不住旋落在地,生出萧瑟寒意。
石喜轻慢合窗,临缝瞥一眼殿外,宫装女子果然依旧跪在那儿,身体微微发颤,恐怕撑不了多久。
宫女掀开炉盖,往兽首铜炉添了一块香,拨弄两下,淡香扑鼻而来,她不由含了笑意。恰巧回身撞见石喜,便以眼神示问。
石喜摇头,小心望了望上首,思忖良久,抬脚迈上殿阶。
“陛下。”石喜放低声音,“九公主还跪在殿外。”
他俯身侯话,腰下快僵硬时终于得来一句回应,“喜欢跪,就随她。”
漫不经心的语气,燕归随手翻过一本折子,却再无心思,眉头皱起,“皇后还有几日回宫?”
“回陛下,娘娘离宫才三日。”
才三日么……燕归眉目间愈发不耐,“去古籍库。”
瞧模样约莫又准备一夜不眠,石喜硬着头皮出声,“陛下,您已两日未睡了,是不是……该歇会儿?”
生怕被打断,他大着胆子抢先道:“陛下忘了娘娘离宫前的话吗?”
幼宁离宫前当着燕归的面对石喜道,若回宫得知陛下几日未眠或清减几斤,她便要重罚。
表面敲打石喜,但三人心知肚明,实则为威胁燕归。
忆起此事,燕归眉头稍展,微不可闻轻叹一声,“那便回去。”
寝宫处处沾染了幼宁气息,人却不在身旁。连续近四年的日夜相伴,仅仅气息早已无法再令燕归满足,反倒更添躁意。
步出内殿,主仆二人才再度记起默跪许久的九公主。
眼帘映入玄色身影,九公主如蒙大赦,只当燕归愿意为自己做主,保持跪姿摩挲向前,“皇兄,皇兄,你应我了是不是?”
从选驸马到成婚后的几年生活,终于让她懂得适时收敛骄纵,正如此刻在燕归面前卑微可怜的模样。
九公主两年前选定驸马,为安乐侯嫡幼子严宣。严宣相貌平平,才华仅为尚可,胜在为人克己守礼,敬爱九公主。柳嫔为女儿选此人为驸马,看重的便是严宣好拿捏,绝不会辜负九公主。
可惜九公主对驸马并不满意,大婚当夜甚至不允其入房。驸马好脾性,在偏房窝了一夜,第二日依旧以礼相待。
九公主骄纵之命响彻上京,但严宣对尚九公主毫无异议,甚至当真做好与她好好为夫妻的打算。九公主却瞧不上他性情软和,对自己一退再退,认为他毫无男子气概,从此更瞧不上他。
成婚一年多,驸马都不得近九公主身,更遑论圆房。倘若如此他便罢了,但九公主并非能安分的性子,她不知何时与宁国公世子容云鹤有了交集,被其气度容貌所慑,从此不顾已婚妇人身份,当着全京城的面对容云鹤狂追拦堵,逼得容云鹤自讨官职离开京城去了南方。
九公主此举无疑令她自己和严宣贻笑京城,严宣试图劝说,九公主却道他不过因子嗣而有意见,当场将自己的贴身宫女赐给驸马。
安乐侯府家教严明,从安乐侯到小辈房中无一不只有正妻一人,严宣被九公主强塞侍妾,但并无意宠幸。只是九公主因柳嫔与安乐侯夫人相继劝说她为侯府诞下子嗣不耐烦,竟直接给严宣下药,让他和那名宫女圆了房。
严宣自此真正心灰意冷,对九公主不再抱有希冀。也是那宫女好福气,竟一次有孕,被严宣接回安乐侯府,安心待产。
严宣不再去公主府,九公主起初两月颇得自在,时日一长便生不满。等过三月便直接前往安乐侯府质问,没想到正撞见严宣待那侍妾温柔无比的模样,当下妒心大起,不顾旁人劝阻抽出马鞭甩去,脾性来了连严宣都没能拦住。
最终以严宣左脸受损、侍妾当场小产结束。
安乐侯气得几欲昏厥,到圣前求和离,九公主却好似突然醒悟,觉察到这位驸马的好了,死活不同意。
这才有了今夜这一跪。
燕归恍若未闻,抬脚准备径直走过,被九公主突然一扑抓住衣摆。
“皇、皇兄……”九公主被那轻轻转回的漆黑眼眸刺了下,强忍惧意,泪水扑簌簌流下,“我真的知错了,求皇兄不要下旨,我真心欢喜驸马。”
真心欢喜驸马?从九公主口中吐出这话,当真再讽刺不过。
事实上圣旨已拟好盖了玺印,正摆在勤政殿内,就等明日去安乐侯府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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