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想要飞到多高的地方?’
这并不是一句被大声问出的话语,却是在清冷的太子寝宫内显得如此掷地有声。
赵灵微在魏玄冲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她却是过了很久都迟迟未有作答。
公主殿下的这番犹豫让魏玄冲明白——他的这位表妹已经听明白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了。
魏玄冲于是接着说道:“又或者,公主也可以告诉我,你想要让身在魏国的大商子民都听命于你,是想要做什么,且公主又想要比历代的魏国王后多得多少权力。”
赵灵微盯着面前的这位亲族,斟酌起了措辞。
“这是一个好问题。却也是一个让我无法轻易给到你回答的问题。”
“也是。”魏玄冲赞同地点头道:“因为这个问题的回答,公主不能只是给到魏某一个人。那应当也是公主将来会给到天下人的。”
赵灵微沉下呼吸来,说道:“如此,你就更该多给我一些考虑的时间了。”
魏玄冲:“不如我们便以三月为期?三个月后,公主来告诉魏某有关此问的回答,魏某则也在听完了回答后告诉公主——我究竟是想要归顺于公主,还是依旧一心想要求死。”
如此约定实在是有趣。
这会儿的赵灵微依旧因为肩上的伤口而被痛感拉扯着心神。
但她还是勾起了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说道:“一言为定。”
说罢,她还抬起了右手,想要与对方击掌为誓。
可手都抬起来了,却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会儿的魏玄冲还被绑着呢。
只是他的身板挺得很直,整个人也依旧是风度不减,更不似是被人把命握在了手中的败军之将。
如此,倒让公主殿下有了一种错觉——眼前人只不过是背着手在同她说话而已。
这般情形让赵灵微失笑了。
但前车之鉴还是让她牢牢地把教训给记在了心里。
她于是只是带着揶揄,用抬起的手来拍了拍魏玄冲的肩膀。
当她转身之时,魏玄冲唤了她一声,说道:“不知这三个月,公主想要把魏某关押在何处?”
正欲去换一套衣裳的赵灵微停下脚步,“还未想好。”
说着,她转回头去看对方:“你可有什么好想法?”
魏玄冲:“魏某以为,摄政大将军为豹骑将军准备的那处院子就不错。”
赵灵微不禁一阵好笑:“魏表哥想得倒是不错。”
说完,她便又轻叹道:“可惜,松谋不喜欢那里。在我们起兵的那晚,他就把那处院子,给烧了。”
那两双有那么些许相似的眼睛对视了片刻。
而后这对表兄妹便向彼此稍稍点了点头,各自离去。
那名被拓跋子楚派来的医师在给赵灵微包扎好了伤口后便去准备汤药了。
公主殿下则在擦了擦身后换了一套干净衣裳,坐在榻上听起了那些由城外隐约传来的声音。
她感到心绪不宁,然而又偏偏无事可做,也不好找人去叨扰外头正在激战着的将士们,于是只能等待。
幸而太子殿下与豹骑将军都各自派人过来询问她伤势如何。
但此时的赵灵微除了一句“我很好,让他们不要担心”之外,竟也给不出什么话来了。
沉琴为她端来午食,但她没什么胃口。
在沉琴和童缨劝了她好久之后,才喝了两口汤。
待到入夜后,只是坐在那儿干等着的赵灵微突然意识到外头那用来鼓舞士气的鼓声似乎停了。
但在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以为外头正在打仗的士卒们只是稍作休息。
直至一炷香之后,她才突然站了起来,且因为情绪之激动而扯到了伤口。
“童缨沉琴,外头的鼓声是不是停了?”
沉琴:“好像,是停了那么一会儿了。”
童缨则问道:“要不,奴去外头……替公主打探一番?”
“不可!”
赵灵微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童缨的提议,并极为认真地说道:
“主战将军在外打仗时,坐镇宫中的人,只可耐心等待,而不可再三催促。否则,我一催,他们便着急,如此反倒误事。”
说完,她就又坐回榻上,倾听起了外头的响声。
而后她便听到了从宫外向她这里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那是特意来向她报信的千鹘卫将军仇怀光。
“启禀公主,城外大军已在太子殿下与豹骑将军的合力出击下兵败受降!”
公主殿下终于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并在露出了有些吃力的笑意后说道:“快起来,快起来!过来和我说话。”
在朔方郡与之一别后,仇怀光已然有多日都未有见到自己公主殿下了。
此时她进宫来见,自是有许多话想要和对方说,也有好多事想要禀告对方。
她先是将今日战场上的局势变化与赵灵微说了一番,而后又将当日太子回到朔方郡时的情形与对方说了一遍。
仇怀光显然是将事情从喜到忧给排了一遍才来面见赵灵微的。
于是她便等到把那些好笑的、有趣的、以及太子殿下替公主感到着急的事都给说完了,才来了一句:
“公主,太子殿下与豹骑将军在合力退敌之后……”
就要打起来了。
城外,拓跋子楚与俞松谋所在之地被人用火把给围成了一个圈。
豹骑将军这里的孙昭、韩云归、达奚嵘,还有太子殿下那边的哥辰陵、阿史那金等人都在圈外屏息看着两人。
而两边都不想掺和的康朝明,甚至是已然受降了的拓跋缺麾下武将都在被押去战俘营时不禁把脑袋往回转,企图看看当世战力最高的两名武将之间的对决。
两人似乎达成了默契,不愿把其他人卷入这场比斗。
他们甚至连自己的坐骑都不想伤到,因而只是手持兵器,仅自己一人站在那并不小的圈里。
在这场较量开始之前,两人都用软布将沾上了许多血的兵器擦拭了一番。
魏国的鬼面战神也终于因为面具可能会在打斗中妨碍到自己,而将那张黑色的鬼面解了下来,系挂在腰间。
这样的一个动作让远处正看着的人都不禁紧张起来。
而后两人便各自将原本插在雪中的兵器一把提起,向对方而去。
这是一场迟到了近半载的较量。
两人都是在少年时便一战成名,也都是各自的国家中最强悍的武将。
当日拓跋子楚在距离王城不远的那座城前成功拦截了势如破竹的俞松谋。
其所凭借的,是最让大商战将引以为傲的步兵。
然而俞松谋最擅长使的,却偏偏又是魏国与匈人的强项——骑兵。
如此一来,便让这两名战将在冥冥之中被连在了一块儿。
只是上一次豹骑将军在被那把龙雀天戟击败之前,已然击杀了许多子楚太子的麾下军将,几近力竭。
故而他其实一直都想弄明白一件事。
——若只论单打独斗的本事,究竟谁更胜一筹。
然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呢?
雪是白色的,火光是红色的。
而那火光,又将黑夜的天空照得有些发蓝了。
刀光与枪影便是在这样的时刻随着枪与刀碰撞的金石之声而起。
没有人在这样的时候发出不合时宜的叫好声。
站在火圈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凝神屏息地看着两人,好似拓跋子楚与俞松谋若能这样在分出个胜负前一直打下去,他们就也能这样不知疲倦地看下去。
直至斗转星移。
直至月亮落下。
直至……太阳复又升起。
“砰!”
“乒!”
“锵!”
今夜的公主殿下失眠了。
她躺在太子寝宫内的卧榻上,肩上的伤口还疼着,脑袋里也老有这样的声音响起。
好似那两人虽是在城外的空地上比斗,却又是在她的脑袋里打得你死我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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