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贪墨了府里大半的银钱用来给自己平日花销,若她心智坚定些旁人还不会起疑心,毕竟空口无凭,哪能见着件首饰就说是风华录的,可偏她胆小如鼠还要做这些勾当。
只才,她洋洋得意说管家一事之时,旁人也是这般私语,她还觉众人是赞她,如今一被揭露,她看着都觉得所有的私语都是讥讽。
她匣子里都是些好东西,也犯不得为个便宜的胭脂这般质问罗夫人,不过是恼恨每月进账都掐在她手里,她婶娘又哪里来的钱给罗湘置办东西。
未想到一招不慎,竟然让人揭了老底,这女人是什么来头,竟然这般识货,实在可恶。以往别家都赞罗家姑娘聪颖持家,这般以后,她以后还怎么在邺城做人!
原本不大确定的众人,见她这般架势也明白了了个七七八八,不是心里有鬼,何故跑这搬快。
联想到罗滢如今管家,又金钗玉坠的,怨不得她们见罗家近年收益尚好,罗夫人还过得紧紧巴巴的,罗府大半收入怕是都入了这个毒辣的小丫头片子手里。
罗夫人见罗滢离去,心下一急,忙要追去,却被罗湘一把扯住动弹不得,眼见罗滢就没了人影,只有挤挤挨挨看热闹的人。
她眉头一颦,心下暗叹,不过是件首饰罢了,怎么就走了,她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瞧得出那步摇是件稀罕物,平日里不说出来,便也是默许了的,滢滢是大伯家的女儿,自小.便失了双亲,不比湘儿,滢滢须得好生对待着。
她再看扯住她的罗湘,还是怯怯的低着头,手却还是死死攥着她的衣角,死犟死犟的不肯撒手,罗夫人晓得她这个女儿,看着胆小怯懦,却是个犟种,和她哥一样,咬死了就不低头。
罗湘眼里还有些泪光,眼眶发红,到底是自己生出的骨血,又如何舍得违了她的心意,惹她再伤心一顿,还是停住了脚步,拍着她的手无声劝慰。
复又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一旁亭亭玉立的谢清澄,这姑娘是个好心肠的,偏生参合到了自家的家事,滢儿如何,也到底是自家人,这一时间竟不知该让她作何说。
没了热闹,众人也开始散去,只劝过谢清澄的那位夫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才离去。
罗湘犹豫再三,还是上前一步,倾身与谢清澄道“今日之事谢过姑娘了。”
她早已不耐烦了罗滢,罗滢还当她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无人知晓,不过是母亲拦着,她又实在懦弱抹不开脸,才没戳破,见她今日被下了面子,只觉得痛快,也顾不上什么姐妹亲缘了。
平日里,母亲只与她说罗滢早晚是要嫁人的,在为姑娘时才能享些福,她又失了双亲,当是要多体谅些的。罗滢也总拿她去世的父母说事儿,像是谁都活该着让她般。
她也只能暗恨,私下里无论骂了她什么,见了罗滢还是要亲热的唤着姐姐,又要一副伏小做低,她自己都鼎腻烦自己的虚伪嘴脸,偏她还实在是做不到撕破脸皮。
今日罗滢闹得实在过分了些,不单是无理取闹,更是将罗家的面子扔到了外头,虽说众人都看得分明,罗家亏欠她有无也一清二楚,但都是罗家的人,传出去只会说罗家教导无方。到底还是母亲太过惯她,讲她养的不知轻重。
她既然已经不打算给罗家留脸,又何必像母亲一样,顾及她的名声,又怕留下个罗家内不和的名声,索性都这般了,干脆挑明了便是。
她性子使然,自然说不出口,嘴皮子也不如罗滢厉害,母亲更不用说了,她还是一心顾念着罗滢的。她当感谢这姑娘,总归是不必受这憋屈气了。
谢清澄上前扶起她,眉眼盈盈,柔声道“姑娘不必言谢,我不过是敬仰罗家满门忠烈,况且……罗家与我谢家又有故,见夫人与姑娘至此地步,自然是要出手解困。”
“谢家。”罗夫人神情有片刻恍惚,嘴里喃喃。复又慌忙上前问谢清澄,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眼底放出微不可见的光“可是南陵谢家?”
谢清澄朝罗夫人一拜,笑道“自是南陵谢家,家伯谢朗与罗老将军本有故,只罗老将军逝后,不便拜访,这些年才断了联系。
罗老将军与家伯为生死之交,家中小辈自然感念,时刻不敢忘却。若夫人方便,可请入隔间一叙。”
罗夫人恍惚点了点头,遂她上了二楼,牡丹京中设了不少修的精致温馨的隔间,专供前来的客人休憩。
谢家祖籍南陵,罗老将军与谢朗也是在南陵相识相知,虽一文一武,却兴趣相投,情分不浅。罗老将军去世后,谢朗还大病一场,险些就没能起来。
罗家拮据之时,谢家也曾相助,不过各宗归各宗,不好相助太过,罗家铁血铮铮,罗老将军生前也是要脸面的,受人接济多少是让人背地里嚼舌根子的事儿。
孤儿寡母的,谢家自然不好来往密切,以防有什么风言风语,罗夫人也是个规矩的,虽心中感念谢家恩情,也只是逢年过节派人前去拜望,不敢逾矩半步。
也生怕外人以为罗家是借了谢家的势,又怕府里言行不当给谢家招惹麻烦,连谢家女眷前去都避之不及,是以两家多年来也无太大交集,外人也鲜少知晓两家的渊源。
知晓是故人家的小辈,罗夫人心中尚存的那一丁点不快便全数都去了,即是谢家的女儿,那都是自家人,何来的里外之分。
上前含泪握了谢清澄的手,垂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又拿了帕子沾了沾眼下的泪痕才期期艾艾的开口“好孩子,替我谢过谢家,竟还记得罗家这杆子破落的……”
她又顿了顿继续道“这些年,我只顾着避嫌,未与你家多亲近,只逢年过节来往些,还当是多年情分都随之淡了。
今日见孩子你顾念了谢罗情分,替我解困,才知谢家主竟然还这般看重两家的情意,连家中小辈都耳濡目染的将罗家挂在心头上。”
说着便有些泣不成声,拿了帕子按在面上抽噎,她丈夫去世,罗家败落,多少亲近的人儿都躲得远远儿的,只谢家还对罗家热乎着,一如往昔。
只她为避嫌,生生将谢家推远了,如何让她不伤悲。
罗湘在一旁见了,本止住的眼泪也跟着下来了,她家与谢家的事儿她听母亲说过,本以为都是疏远了的,本还有些叹惋,未想到今日在此见了谢家的姑娘,才知谢家还是记挂着罗家的。
谢清澄扶了罗夫人到屏风后的酸枝木蝶纹圈椅上头坐定,柔声开口道“以往夫人顾忌颇多,不肯与谢家纠葛,生怕落了人口舌,如今罗世兄已在战场上取了一番成绩,罗家眼瞧着就起来了,如此,也没个谁高攀了谁,夫人又挂心什么?”
罗夫人回握住谢清澄的手,慎重道“是我糊涂,生生推远了你家,天底下再难找出第二家来肯这般对待罗家的,改日我定然前去拜会。”
谢清澄含笑点头。
许久,罗夫人才止了泪,细细打量眼前的谢清澄,只见眼前的姑娘身量苗条纤细,一身水蓝色的襦裙衬得肤若白玉,在阳光下见着通透,眉眼灵秀,又带着股书卷气的温婉大方,让人不由得心生好感。
这般灵秀的姑娘,听她唤谢家主为伯父,不知是谢家哪位的女儿,遂开口问道“不知姑娘是谢家哪位老爷的女儿”
“家父在谢家排行第二,单名一个元字。”谢清澄回她道。
罗夫人眼里一亮,又紧了紧握住谢清澄的手“想来你父亲是谢家二爷,你便是谢家行二的姑娘清澄了,按我算来,你今年也该十四的年岁。”又招手唤她身旁的罗湘,吩咐道“湘儿,快来,唤你清澄姐姐。”
谢朗与谢元亲近,自然谢元与罗老将军也是熟识。
罗湘上前乖巧的唤了声姐姐,便又缩回罗夫人身后。
罗夫人勾了勾她的鼻梁,促狭道“这便是我家那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妮子了,清澄可莫怪,她小你两岁。”
谢清澄掩面一笑,羞得罗湘又红了脸。
罗夫人又扯着谢清澄聊了许久,本还顾念着离去的罗滢,现下已经将她全然抛之脑后。
直至日头偏西,罗夫人才依依不舍的松了谢清澄的手,谢家的姑娘不愧是书里浸着的,文采好,说话也得人心,她真是爱得不得了,只恨自己生不出这般的闺女。
“清澄你若愿意,平日里多与湘儿亲近些,我拘在家里头,连带着湘儿也不出门,没个知心的姐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罗夫人临了殷殷叮嘱谢清澄,似是带了些哀求。
湘儿怯懦自卑又心思重的性子一半要归咎于此她,生她时正逢夫君战亡,自己无暇顾及她,等见着时已经被婆子带成了这般。只盼着清澄能与她多亲近些,带带湘儿这左性的性子。
“湘儿妹妹性子好,清澄自然是愿意亲近的。可巧,清澄有个交好的姐妹,是唐国公家的女儿,唤玉晚,与湘儿妹妹同岁,也是个好性儿的,改日引荐,想必与湘儿能相投,婶婶觉得呢?”谢清澄整了衣裳,笑着对罗夫人说道。
罗夫人一喜,复有些羞涩“自然是好的,只是劳烦清澄了。”又褪了手上一件水头甚好紫玉细镯子,戴到谢清澄手上。
谢清澄见东西贵重,忙道不敢受,便要褪下还回去,被罗夫人按住了,她缓声道“你叫了我一声婶婶,我心中欢喜,想给你些东西,你莫要推辞,你若推辞,只当你是瞧不上我这破烂玩意儿。”
谢清澄便不再多做推辞,将镯子留在了手腕上。
罗夫人见那镯子与雪白的皓腕相得益彰,长舒一口气,满意的笑了。
谢清澄走时赠了罗湘一件牡丹京的膏脂,罗夫人还要推辞,却抵不过谢清澄的极力劝说,又看罗湘一副想要的模样,还是厚着脸皮收下了。
谢清澄见她收了,才轻快一笑“清澄是真心当湘儿作妹妹的,湘儿这声姐姐都叫了,我若不与些甜头,她岂不是白叫了,清澄可做不出这等子厚脸皮的事儿,况且,婶婶都将镯子赠与我了。”
说罢,晃了晃手上头的镯子,哄的罗夫人笑了出来,心头那股子窘迫也去了。
罗夫人终于肯与谢家往来,谢家自然是乐意的,又嘱咐谢清澄千万收好了这镯子,可是件贵重的物什。
深秋易雨,雨水又刺骨。邺城夜里下了雨,开始淅淅沥沥的,后又转急,成了一片雨瀑,这般大的雨,邺城已经多年未遇了。
街上行人稀少,能窝在家里头的都窝在家里头,不少惧冷的人家已经生起了炭盆,烘得屋里燥哄哄暖融融的。
唐二爷府的屋檐上头却摸上了几抹鬼鬼祟祟的人影,都是黑衣,看着身手矫健,是练家子。
每人手里头都拎了长薄的器件,上头裹了一层黑布,一人的布条似是勒的太紧,受到了那器件的切割,整块被豁了个口子,雨水一映,在漆黑里闪着幽冷的光。
唐玉嫣惧冷,又腻烦雨天,早早换了件厚实的寝衣,捧了手炉打算上床歇息,丫头将房内的烛火都压暗了去外间守夜。
屋里正黑着,唐玉嫣一抬眸,猛然透过棱纱窗外一闪而过的寒光,她一激灵,再回神却已经看不见,唐玉嫣揉了揉酸胀的额头,只当自己是花了眼,或是外头打了闪。
随即又转身撩了帘子,去窝在内室的床上,被子里被捂的暖烘烘的。
这夜,似乎因为血腥和生命的轻贱而变得格外凝滞和漫长。
唐玉嫣被外头的哭喊声吵醒,混杂在雨声里,嘈杂又刺人心肺。她的脑袋有一瞬间的不清醒。
骤然,一双粗糙的手捂住了她的嘴,耳畔传来奶娘颤抖的声音,还能闻见丝丝血腥气和雨水与泥土的潮腥。
“姑娘,莫要出声,随奴婢来,夫人老爷都在呢。”
话音刚落,卧房的门就被砰的一声踹开,呼啸的秋风杂了冰凉的雨水,落在地上,片刻便氤氲开了一大团。
唐玉嫣有窜房睡的习惯,总在一间
卧房睡她反而睡不着,今夜恰巧住了西偏房,贼人才没能立时找到她,自然,奶娘找她也是费了大力气。
奶娘的身子一抖,瞳孔紧缩成一个黑点,快速俯在唐玉嫣耳畔说了句,便推她从净房的小门离去。
唐玉嫣不愿离去,奶娘是除了父母兄长外最亲近的,她如何能舍了她而去。
听着沉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近,就像敲在了两人的心里头,奶娘什么都顾不得,咬了咬牙,使劲将她朝净房处一推。
她若在这,还能拖延些时候,总是要让姑娘先走。她又不舍的细细描摹唐玉嫣着的轮廓五官,恨不得能刻在骨子里。
这是她亲手从刚出生的幼儿照料到如此亭亭玉立的姑娘。
外头的贼人拿了手里的刀四处乱砍,噼里啪啦的毁了不少东西,正试探着朝卧房方向而来,随着混乱的劈砍声,还有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唐玉嫣好不容易被劝离去,她转身的那刻,奶娘松了口气,只要姑娘平安便好,她这条老命舍了也无妨。
却只听一阵粗粝的嗓音,像是夜里立在坟上头啼叫的乌鸦,让人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发都要立了起来。
“走,走去哪?还是让我送你们去见阎王爷!”
他手中举起的钢刀明晃晃的,外头惊雷乍起,刀锋被照的一闪,上头还滴着血,那人的脸也有一瞬明晰。
他的脸上青筋暴起,狠狠磨着牙齿,像是要将人连肉带骨的磨碎了咽进肚里,异常狰狞,面上一道拇指粗的疤痕从眼皮处延伸到嘴角。
唐玉嫣腿一软,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逃出去,扯着奶娘扶墙跑了几步,却瞬间清醒了,出了净房的小门便离密道处十分近了,父母与兄长怕是早就在那等着她了,绝不能让家人被发现。
她绝望的跌坐在地上,腿脚都是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奶娘护在她身亲,恶狠狠的瞪着缓步接近的贼人,一副老母鸡护崽子的模样。
那贼人反倒是不急了,饶有兴趣的看着二人垂死挣扎,似是猫捉到老鼠不急着吃,先要折磨一番。
他拿着刀朝下挥落,刀锋至了奶娘的头顶,带起的丝丝凉风让奶娘头顶一麻,浑身上下抖的像是簺糠,到了嘴边的呼喊被她咬着舌头咽了下去,眼泪却不受控制争先恐后涌了出来。
那贼人一瞧倒是又乐了,发出一阵怪笑,勾的唐玉嫣一阵犯恶心,忍不住干呕。
片刻后,他骤然间停了笑,神情一狠,举刀狠狠劈了过去,滚烫的红色液体就溅了唐玉嫣满身满脸,还有更多的血液在不断喷溅,地上汇起一个血洼,浓烈的腥气弥漫在四周。
这股气味像是锁链将她缠绕的紧紧的,胸口透不过气来,连呼吸都开始困难。唐玉嫣的面色开始发紫。
她最后见到了奶娘不舍又绝望的面庞转向她,还是往常一样,布满褶皱却又温暖,眼珠浑浊却慈爱。
奶娘脖颈间还咕嘟咕嘟涌出鲜血,在深秋的冷寂里有丝丝热气,似在告诉她要逃离,要活下去。
可是,她又如何逃离?如何活下去?
贼人看着刀锋上的血液似是十分亢奋,嘴角咧开一个弧度,抬手舔了口刀锋上的血液,面容上被染了粘稠的艳色,像是地狱来的厉鬼,丑陋血腥。
他抬脚踹倒了依旧呈保护状的奶娘的尸体,呸了一口,声音粗哑的骂道“老货,年纪大了,血都是臭的。”
又抬手举了刀,照唐玉嫣身上比划了比划,勾起一抹邪笑,口里似是喃喃“不知道这个小的味道怎么样。”
唐玉嫣早已经愣住,无法反抗,只呆呆看着布满鲜血的手掌,那是奶娘的血,奶娘死在她面前,她的身上沾了奶娘原本滚烫的血液,现在已经冷却。
一道惊雷劈下,照亮了她头顶上正要落下来的明晃晃的钢刀。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V了,感谢大家支持,鱼会继续努力的!真的,作为一个萌新,感觉走到入V真的开心!啊啊啊,已经开心到语无伦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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