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桓晔缓步进殿的动静,也未抬头,而是问道:“表侄女和赵家姑娘可找回来了?”
“两人俱已全须全尾的回家了。”桓晔对嘉元帝见过礼后,便自顾坐下来,斟了一杯茶喝。
“因何事失踪?”嘉元帝又道。
“两个姑娘不过是遭了无妄之灾,那歹人欲行不轨的对象本另有其人,可那人却未上钩,想来叶家表妹还算好运,若不是贼人着急拿赏钱,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老七玩乐归玩乐,可府上的安危向来盯得劲,怎的还让贼人钻了空子?”
“先时儿臣也是不解,后来在搜城时发现了些蛛丝马迹,再结合叶家表妹所说,便锁定了主谋。”
虽未过明路,可叶微雨在嘉元帝这里不仅是表侄女更是未来的小儿媳妇的人选,加之其与其父都才华横溢,更是让嘉元帝喜爱,而她在眼皮子底下都被人欺负了,嘉元帝自然不允,听得桓晔已找到主谋,便放下朱笔,听其细说,“是谁?”
桓晔也觉甚为恼火,暗叹一声才道:“是蒋棋芳和蒋棋宇两兄弟,他二人本来欲买凶除去沈兰庭后抛尸,可沈兰庭向来对这兄弟俩警惕,便未让人得逞。那两贼人在王叔的别院遍寻不得,这才随意捉人应付了。”
“今晨简怀带人搜城时,在城西安平坊发现有人打斗,将其捉拿了审问后才得知是成安伯府派人欲斩草除根。”
“竖子不可教!”嘉元帝气道。
成安伯府门风败坏,说到底未被捅到明面上,嘉元帝便是有心教训,也无从下手。这次又涉及两个姑娘的清誉,更是前后为难。
桓晔道:“此事如何处理还请父皇定夺。眼下小九还昏睡未醒,若是罚得无关痛痒,待他醒来恐会闹得不得安生。”
嘉元帝斜睨他一眼,“所以你便将这难题推给我?”
桓晔笑而不语。
嘉元帝沉思片刻,沉声唤来李寻白道:“传朕旨意,成安伯府蒋棋芳、蒋棋宇杀人未遂,虽未酿成大错,可罪不可恕,今除去其科举试士之资格,另从太学除名,着成安伯严加教导,以观后效。”
自桓允急火攻心,吐血昏迷后,就一直躺在王府别院不曾挪身。
他迷糊中听见叶微雨对他道:“维玉,听那贼人说,许是会将我卖去有钱人家做妾或是青楼妓馆里,你若是不来救我,今生今世我们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桓允循声回头,竟看见一身强体壮,又满面凶煞的男人拖着叶微雨越走越远,而叶微雨则神情凄苦不已的看着自己。
桓允着急地想要追上去拉住她,可脚上缺跟灌了铅似的怎么都跑不起来,他张牙舞爪的冲叶微雨离开的地方大喊,“阿不!阿不!阿不!”
“维玉。”
阿不又在喊他了,桓允急得满头大汗一下弹坐起来,脑子一团浆糊,良久都分不清自己身处现实还是梦境。
再听一声“维玉”,只觉得这声音清灵,格外明晰。
他猛地回头见叶微雨正目光澄澈的看着自己,不由探手捏了捏她的脸。手感热热的,又软乎乎,桓允情不能自己的“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把将叶微雨抱住,“阿不!往后我再也不与你置气,再不将你丢下了!”
“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阿不!我害怕极了!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边哭边像个舐犊的小狗一般,不住的在她颈窝里拱,以寻求确实的安全感和安慰。
叶微雨心下一片柔软,用那只未缠绷带的手一下一下地拍着桓允的背,“我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你不必自责。”
“阿不,我好害怕失去你。”
叶微雨已经听宝禄提及桓允心急到吐血的事,手上的动作更是轻柔。
“阿不,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好。”
……
两年后
李寻白守在勤政殿门口,怀里抱着拂尘,一同候着的小徒弟不自觉地打起了瞌睡,他抬手招呼了他一掌。
小徒弟被惊醒,懵里懵懂地摸了摸额头上被打疼的地方,看着李寻白傻乎乎地笑了一下,这才规规矩矩的站好。
李寻白抬眼看蔚蓝高远、万里无云的晴空,心道,这秋日时节甚好。
朝臣们在殿内已经口若悬河好些个时辰,先时桓允还能静下心听他们说道,后来便愈发头昏脑涨,又记挂今日叶微雨邀请自己过府用午膳,也就更心不在焉,以致于看那些仍在嘉元帝和太子跟前奋力争辩的臣工们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
他几次想提出现行告退,都被桓晔一个眼神给瞪得闭口不言。
前年升舍考核,桓允占了榜单的末名通过了考试。在内舍插科打诨一年,桓晔就做主让他从太学退了出来,日日跟在他身边学习如何处理政事。眼下变法革新进行到紧要时期,嘉元帝有意给桓允安排个差事磨练磨练,可见他万事不上心的模样,又见眼下整个殿内的重臣就只有桓允一人在走神,立时气不打一处来,直觉得碍眼,便打发了他出去。
此举正合桓允心意,得了父皇的准,便是在阿兄眼神压迫下,他也满心欢喜的跑出勤政殿,唤了宝禄给他备车出发去侍郎府。
“殿下这就走了?”李寻白看一眼殿内,仍是热火朝天之势,怎的九殿下反而提前出来了?
“父皇看我不顺眼了。”桓允心情极好的不以为意道,“回见,李公公。”
“殿下慢走。”
马车从宫门驶出,径直向着浣花巷去。
浣花巷之所以唤作“浣花”,言说是千年前汴梁尚未修建城郭,此处有涓涓溪流,每到春季便溪水涣涣。附近村落的爱美的女子每行至此,便对着清透见底的溪水梳妆打扮,搁置在一旁花篮里的鲜花被溪水浸湿,花瓣随着水流飘远。时日一长,这溪水仿佛都散发着花朵的清香,最是怡人。
传说真实与否,已不可考,然而如今的浣花巷却是四时都有不同的鲜花盛景。
近日蔷薇正是开得绚烂之时,藤蔓从墙内爬至墙外,又低垂下来,形成天然的鲜花帷幔。
“殿下。”
桓允虽不至于对花香有敏症,只保不齐这些味道会引起身子旁的不适,为免意外,宝禄呈给他一块绢帕用来遮掩口鼻。
桓允低眸看了一眼后推开,“不用。”
马车行至侍郎府在距离数十步之遥时,有哒哒的马蹄声从巷子的另一个方向传来。
那骑马之人比桓允先一步到侍郎府大门前。
只见约莫十八、九岁,穿窄袖劲装的少年郎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手里提着包装精美的盒子几步跨上门前石梯就要入门拜访。
只叶家的门房得了主家的吩咐,轻易不让人进去。是以这少年人终是悻悻退开来,离开之时还是一步三回头很是不舍的模样。
桓允见之,心头一股闷火升起,气道:“这家伙又是谁?!”
宝禄暗觑一眼自己隐隐有火冒三丈之势的殿下,小声道:“奴婢隐约记得这是定北大将军府上的四公子。”
桓允深吸一口气,暗自告诫自己不要动怒,可语气却也不见得有多好,“让人把他弄走!再不准出现在阿不面前!”
“是。”宝禄偷偷的抹了一把额角的汗道。
桓允在叶家向来是如入无人之境,路过的侍女家仆见其怒气冲冲,皆纷纷避之不及。进到不辞院,绿萝在做绣活,流月则在一旁看着,两人见他过来,起身行礼,“殿下万福。”
“阿不在何处?”
绿萝指指书房,“姑娘在写字呢。”
桓允依言过去。
屋后有两株百年银杏,正对着书房另一侧墙面上的格窗。眼下银杏叶还未染黄,可也有那心急的从树枝顶端飘下来,飘进了屋子里。
叶微雨伏案小憩,背后有风吹进来也不曾察觉,倒是那风调皮得很,不仅翻乱了桌案上的书册,还吹落一地的纸张。
已经是碧玉之年的姑娘了,眉目清阔,琼鼻樱唇,出落得如清荷宛宛,挺直玉立。
初见之时,桓允便亲近叶微雨多是因了她长得粉雕玉琢之故,也知晓她长大之后是何等惊为天人的风姿,可不想她四月里才过了十七岁的生辰,这小半年来,陆陆续续前来侍郎府说亲的人在不知凡几。先时桓允也只是听旁人说起,加之他少有时候能出宫,因而就未见过那些提亲的人家,所以也未放在心上。
今日不巧偏生遇上了,可不得好生气闷一番,阿不长得这般招人,可愁煞人!
本想着借此对她说道说道,以免来往想看的郎君多了,保不齐谁就入了她的眼。可眼下见她不知世事,睡得安稳的模样,桓允的心忽地就变得如汤圆一般,浑身肉嘟嘟的一平躺下来,仿佛就软成了一滩水一般。
叶微雨侧脸枕在手臂上,面向着桓允的方向。
他盯着她的殷殷红唇,不自觉凑了过去。
许是温热的呼吸喷在叶微雨的脸上让她有了痒意,她睫毛颤了颤,就睁开一双夺人的美目,她声音微哑,吐气如兰,“你想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碧玉年华其实是十六岁来着,为了比喻就用在了十七岁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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