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表妹不说话,在发现那妇人不愿意离开之后,她跑来求陈郄,想陈郄想个法子怎么治那个男人,好让那妇人以后少吃点苦,只是陈郄没答应。
陈郄见傅家表妹没吭声,就知道是有责怪了,就叹气道:“这事儿不是我不想管,是管不了啊。你也见着了,那男人是什么德行。一开始他打他老婆的时候,我们要是管了,那妇人日后可就得更遭罪,他在我们这丢了多少脸,就要从自己老婆那找回来,他老婆才生完孩子,要再折腾厉害些,可不得没命去。”
傅家表妹怒目,“要能把他打个半死了他还敢?”
陈郄挑眉,“我们又不会在那住一辈子盯着他,就算是把他打个半死有什么用,天底下就是有这种人,欺软怕硬,只怕我们一走,他立马就往死里打他老婆出气。这种男人啊,外表看着怂,心里不知道怎么自负,最大的特性就是疯了一般的想要儿子,所以就不把女人当人看,视女人的命如草芥。这样的人,你要记得,永远离他们远远的。”
傅家表妹应了,只是情绪依旧是低落。
送佛送到西,虽然自己大学没学过心理学,陈郄也得把人开解好了,不然要小小年纪就有了心理阴影,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其实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傅家表妹愣了愣,没想到陈郄会这么说,“啊?”
陈郄起身,让成儿研磨,走到书案前,“你过来看。”
烛光下屋子呈现出昏暗的亮色,陈郄用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一字,“要说解决这个问题,第一种,劝她悄悄的跑了。你有没有想过后来会怎么样?”
“她要是偷偷的跑,往蓬莱县的方向去,你要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女人如何避开可能会出现的土匪?要往桐来县来,一个不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女人,在这里会遭遇到什么?遭遇的依旧不过是当初的拐卖,她生过三个孩子,年纪大了,也没有任何姿色,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人贩子又卖给那些山村里去给人当老婆生儿子,每天下地干活,生不出儿子就继续被糟践道死,无非重复现在的生活,和现在也没有什么区别。”
“诚然,我们可以暗地里帮助她给她一个安置的身份,让她可以靠自己生存下去,但你有没有想过她的两个女儿会怎么样?”陈郄问。
傅家表妹有些不敢回答,心里有个答案隐隐欲出,“会怎么样?”
“花了自己所有积蓄买来的老婆跑了,你觉得他会不会愤怒?一个人愤怒之后会不会选择发泄?那么能让他发泄又不用负责的会是谁?”陈郄问道。
傅家表妹喉咙有些干,“那两个女儿。”
“是啊,”陈郄嘲讽一笑,“因为没生儿子第二天就赶老婆下地的男人,你觉得他平时会不会打女儿?”
傅家表妹沉默。
陈郄道:“就算有老婆,因为嫌弃两个女儿,只要找到机会,甚至不需要借口,就觉得两个女儿不顺眼了,他也会动手。花光了银子买来的老婆跑了,他不敢跟村里其他人打,不说打不打得赢,就是打赢了他也要出药钱,就只有把所有怨气发泄的两个女儿身上,谁让女儿是赔钱货,不能续香火?”
陈郄眼睛闭了闭又睁开,“这世道,你见过几个父母打死孩子被官府追究的?别说官府离得老远不知道,就是在村里,一个族里,谁会在乎这个会去告知官府?”
“其实这都不是最可怕的,还有一种可能,怕你都没想过,一个不知伦理不知道德没有同情心和没有人性的男人,在不可能再买到一个老婆之后,家里两个女儿侥幸没被打死能长大,最后会遇见什么。”
傅家表妹被陈郄这一句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整个脸色发白起来。
陈郄看着她,一字一字道:“贫穷之家百事哀,她们会遇到的,对我们而言,可以说是地狱也不为过,这也是为什么她们的母亲不愿意离开的原因。她跟男人好几年,每天都在琢磨怎么在男人手里讨生活,她比谁都了解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她知道自己离开会让两个女儿面对什么,也知道那个男人会做出什么,所以她才不愿意走。”
母爱这种东西,到了后世还被大肆吹捧,但陈郄的想法更冷酷一些,觉得拥有自我,能对自己负责比抱着为了子女贡献一切的想法要更值得推崇,但也不能说母爱就是一无是处。
每一条生命总是值得敬畏的,一个人愿意拿自己的命去庇佑另外两条命,总是有值得让人尊敬的地方。
相比起那些帮着丈夫欺负自己亲生女儿的女人,她们遇到的这一位能当机立断把不可能留下命来的孩子送给一个好心人,为了保护其他两个女儿宁愿自己留下面对男人的暴力,这已然是一种高尚。
当然,这种事在现代是不可取的,要在现代,陈郄绝对不会同情这样的女人,现代的法律日益完善,离婚再难也能离得掉,父母虐待孩子多少也能被惩处,也有了剥夺抚养权的先例,在这么宽厚的条件下,遇见暴力还不想着跑,那得是脑子有病。
陈郄看着捂着嘴的傅家表妹,后面的话就变得刻薄起来,“当然,我们也有能力,拿得出银子把她们母女四人买出来。可你知道,做买卖,讲价是在所难免,他主动卖妻女的价钱跟我们主动买他妻女的价钱是不一样的,他能抓住你对他妻女的同情心,狮子大开口,从我们手里拿到一大笔银子。有了这笔银子,他还会去买一个更年轻的姑娘,来给他生儿子,生不出儿子就继续打就是。”
“反正打到最后,说不准就有看不下去的好心人花大笔银子来买人,然后又买新的来,多来几次,最后他都不用在自己村里打了,专找人多的县城里去就行。”
“就这样,你说我凭什么要帮她脱离苦海,然后陷后面一个更甚至是几个无辜的姑娘于不义?她们母女几个倒霉,可难道后面可能步她后尘的姑娘就欠她们的?”
“你也可以说,能被他买到的,都是被卖的姑娘,卖给谁不一样。可你又怎么知道,后面那一个姑娘要没落在他手里,不会遇见一个能够善待她的,或者要求再少一点,不会动不动就打她的?”
傅家表妹好似被吓住了,双手交叉握得紧紧的。
陈郄的话还没完,“我们带着几百号人,当然不怕他一个怂蛋,拿出刀子逼迫他,一个铜板都不给他留,就把四母女带走当然也行。”
“但往坏里想,在失去买来的老婆没有半点补偿之后,还因为我们的强势让他觉得有挫折,那么他会怎么样?”
“他会觉得绝望,觉得老天见不得他好过,他把自己贫穷,娶不起老婆,生不出儿子的怨气都怪在了别人身上。是别人对不起他,所以在没了老婆跟女儿这两个发泄的渠道之后,他迟早会把怒气发泄在别的人身上。”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不是无辜的,可总有无辜的人因为他而受难,而我们对此无能为力。当官的总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其实也不是难断,只是一个取舍问题。现实就这么残酷,只会有人被舍弃。”陈郄拍了拍傅家表妹的头。
傅家表妹再次泪流满面,“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会怎么选!这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情,哪是因为可能发生,就无视已经发生的。”
陈郄的表情瞬间变得冰冷,“因为已经有三个女人为他死了啊,所以在他眼里,所有的女人都应该满足他,满足不了他他就要让别人付出代价。他已经被养成一个恶魔了,要没了割血给他投喂的饲养人,恶魔被放出来,因为他死的无辜之人就会更多。”
那妇人的丈夫上面还有两个姐姐,据闻是生了四个女儿才生出的儿子,最后那四个女儿里只有两个得以顺利长大。
一个是大姐,当初被父母卖给了人家当媳妇,最后换来的钱给他治病,卖给那家人待他大姐并不算好,什么活儿都要她干,没过几年人就累死了,他家还去讹诈了一笔钱。
一个是三姐,为了给他讨老婆,卖给了路过的商人,从此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因那商人给的银子不少惹人怀疑,村里的人猜测都是人已经没了。
而他的母亲,是死在地里的,不停地生孩子,一直生到有儿子,不停地干活,一直到儿子有银子买老婆。
“这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养出的怪物,你觉得他会有底线?他的底线,会让他失去发泄的渠道之后,不去伤害别的无辜的人?”陈郄很想说,这种人根本就没活着的意义,但还是没说。
傅家表妹得眼泪大概也流得差不多了,被陈郄的话说得整个人都有些昏了。
陈郄脸色缓了缓,“这种人,活着都是浪费粮食。可要是他真的死了,你让她们母女几个又怎么办呢?”
“就是在傅家,难道族人之间就没有过半点争斗?你在祖地呆过,也该知道,家里没了男丁,就会是绝户,族里会有人霸占她们一家的田产,然后把她们卖出去给人为奴为婢,这已经算是运气好的,运气不好卖去勾栏,又能活到几年?”陈郄问。
傅家表妹已经无话可说,陈郄继续道:“我们再来一个假设,把那个王八蛋杀了,带着她们母女四人出了那个村落在县城里把她们安置下来,留下一笔银子足够她们吃喝或者再嫁,也不用操心寡母孤女会不会被地痞流氓骚扰,这样不错?”
这是个好主意,反正死的是个坏人,傅家表妹点了点头。
陈郄此时已经完全没了怒气,反而有点轻松,只一摊手,“可你只是路过碰见她们一家,你就要为一个陌生的女人让你自己的双手沾满血腥?你知不知道杀人这种事情跟吃糖一样,是会有瘾的,就像是打老婆一样,第一次打到手了,第二次第三次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你愿意变成一个自己无法控制的杀人狂?就算是你有杀人的理由?”
这根本就不是个能让女人活的世道,而她们侥幸,生在了大户人家里,遇见开明的长辈,恰好自己也算争气有点生存的手段,还能勉强能选择当个人,而这些远离城镇,没有被教化过的乡村里的女人,就远远没有这么幸运。
陈郄知道这种问题的所在,更知道要改变这种境况完全不可能,所以对上这种事情,她只有冷酷的选择无视。
总不能跟傅家表妹说,会出现这种完全没办法解决的事情,除开穷之外还有封建制度的落后性,我们要改变现状就得推翻封建阶级的统治。
作为封建阶级统治者的一员,这事儿说出来,更得跌破傅家表妹的三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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