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珠去世的那一日,正逢大雪天。京城街道上的雪堆了足足有一尺厚,王熙凤忙着年后的琐事,晕头转向,脚不沾地,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中捧着取暖的手炉一时没拿得稳,砸在地上,银丝炭撒了一地。
王熙凤去贾珠屋中看他时,只见服侍贾珠的两个丫鬟跪在床头,涕泪横流。
“大爷走的时候可有什么话交代了?”
王熙凤走近了两步看着贾珠灰白的脸色,片刻后才在丰儿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
服侍贾珠的丫鬟一个叫坠儿,一个叫小红,坠儿年纪颇小,因她娘是府中一个管着花草的婆子,平日里常去王熙凤跟前奉承,王熙凤便依着她的请求,拨了她的女儿到贾珠跟前伺候。另一个叫小红的,比坠儿略大两三岁,素日行事有些机敏,放她在贾珠身边服侍反而是个巧宗。
这会儿子听见王熙凤开口问话,坠儿哭哭啼啼不敢开口,那小红却是扯了帕子狠命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着王熙凤回话说:“大爷走前只一迭声地叫‘凤哥儿’,连叫了四五声,奴婢们想去叫奶奶,大爷已经等不到了。”
王熙凤微微一愣,好半晌没有做声。
丰儿见王熙凤只一径出神,只得向坠儿和小红道:“大爷这里有奶奶在呢,你们快去告诉给老太太和太太。宝二爷和二奶奶他们还在园子里,你们叫茗烟跑去报个信儿。”
不多时,贾珠原还略显冷清的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贾政和贾宝玉站在床头,看着眼窝深陷,脸色灰白的贾珠怔怔难言。贾珠沉疴痼疾,这几年说白了不过是熬日子罢了,众人早料到有此一日,早晚而已。是以,贾母虽也伤心,可对贾珠之死只是抹了抹眼泪,而后就向王熙凤问道:“怎么不见兰哥儿。”
“一早去了官学,这会儿子还没放学呢。已经叫了林之孝家的二小子去接了,只是外头雪堆得深,一来一回还得费些功夫。”
王熙凤掩着微红的眼角,说话时还带着几分哽咽。
贾母心中不忍,拉着她的手安慰道:“珠儿苦熬了这几年,身子骨早熬尽了。你们原是做夫妻的缘分,缘尽了,也别太过忧伤。说不得珠儿下辈子转世投胎,另有好的造化。如今剩下你和兰小子,孤儿寡母的,我看着也可怜。”
说得悲从中来,自己也落了一回泪。
贾政见老母亲哭了,忙又上来劝了一番。又拉扯着贾宝玉到贾母跟前劝慰了一番。好容易止住了贾母的哭声,那边王夫人已经忍不住伏在贾珠没有半点起伏的胸口放声痛哭起来。
“我可怜的珠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留下你娘我,将来可如何是好啊!”一面哭着,一面又拿帕子捂着嘴道:“都是那起子黑了心烂了根的寡妇咒得你,好好儿的大老爷们儿怎么寿数就尽了。可怜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将来还有什么指望啊!”
她嘴里一时疯言无状,一时又鬼哭狼嚎。
贾政素日便不耐烦她这等作态,此时见了悲愤交加,更觉头疼欲裂。
“住口——!”
一个大耳刮子落在王夫人的脸上,哭声戛然而止。
贾政怒气冲冲的走了,剩下满屋子的女眷面面相觑。王熙凤刚刚丧夫,饶是满肚子的才干,此时也不该站出来逞强。丰儿扶着王熙凤在旁边挨着贾母坐了,王熙凤便只掩面低泣也不说话。王夫人才被教训过,当着满屋子的女眷,脸上很有些下不来台。这会儿子能强撑着不离开已经是难得了。
贾母轻咳了一声,最终看向贾宝玉夫妻俩。
“宝玉媳妇儿,你嫁进来这两年,府里的事情你从没沾过手。这原是你大嫂子疼爱你,想着你年纪小,不大经事的原故。”
说着,顿了一顿,又指着王夫人道:“你婆婆如今又是这个样子,你大伯子又才去了,你大嫂子正伤心着,怕也难理事。家中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多的是要人统管着。我虽然剩了一把老骨头,管家是不中用的,好在我说话也有人肯听。如今且把这管家的差事丢你手里几个月的功夫,你好生管着,若有那些倚老卖老,仗着素日里的脸面就为难你的,你只管告诉我知道,也不必去烦你大嫂子,给她过些清净日子才好。”
原来贾宝玉的妻子不是别人,正是薛宝琴。
当初贾母有心为贾宝玉和南安郡王之女霍香君牵线,谁料南安郡王不知为何得罪了当今圣上。他家的霍香君才过了年就被送去和了亲。和亲也就罢了,才去了两个月的功夫,肃亲王父子俩双双挂帅出征,贾琏也跟着徒焦征伐蛮夷,这仗一打就是两年。听说霍香君在战乱中被蛮王挟持当成人质给杀了,蛮夷强撑了几个月也就降了。
这事儿听得贾母一阵唏嘘,想到自己当初还想过把探春给南安太妃认作干孙女儿,现在想想也是后怕不已。是故,霍香君一和亲,贾母便立刻和王熙凤一起给探春、慕春都相看了人家,第二年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便都嫁了出去。
赵姨娘虽还有几分微词,可见探春嫁的人家也不差,虽是庶出,好在府中一派和谐,嫡子庶子兄友弟恭。因此把那几分不快也都尽去了,从此便安心在府中督促贾环用功读书,好将来说一门好亲事。
薛宝琴正是在那个忙乱的当口儿被王夫人接进府里的。
贾母原本对薛宝琴并无不满,比起薛宝钗的老成圆滑,薛宝琴的憨直爽朗更让老太太觉得满意。更因为薛宝琴的兄长薛蝌也是于学业上肯下苦功的,老太太瞧着更是高兴。想着贾宝玉这几年在经济仕途上毫无建树,若有薛蝌从旁督促,也是一件好事儿。
所以,对薛蝌和薛宝琴借住贾家,贾母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恐怕王夫人又旧病复发似的看上薛宝琴,在薛蝌兄妹俩进府的第一日,贾母便逼着王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儿认了干女儿。心说,这会儿子合该消停些了。脸上看似欢喜,心里另作打算。彼时宝玉撒娇想叫薛蝌兄妹一起去园子里住着,贾母只应了薛蝌过去,把薛宝琴在自己房中安置着住下,仍是从前宝玉的旧住处——“绛云轩”。贾宝玉见状,虽有心想和这位新来的妹妹好好亲近一番,无奈又没有私下相处的机会,少不得日日到贾母跟前玩笑小半日,方算叙了自己的情意。
贾母见他们如此,心也就踏实了一半。料定宝玉不过新鲜两日的功夫,薛宝琴又是知轻重的孩子,纵有王夫人打着小算盘,终究不妨事。
她却不知道,王夫人心里却盘算着薛家家财万贯。从前薛姨妈借住的时候出手阔绰,又想到宝钗如今嫁进了王府。虽说不是正妃,可也没见忠顺王爷纳别的女人进府。若借着薛宝琴能和薛姨妈重修旧好,一则得了这样落落大方的好儿媳妇儿,二则也能有大把银子进项,何乐而不为呢?
再有,接薛宝琴进府之前,薛姨妈还闲话家常地透露过几句薛蝌兄妹家底丰厚,他们过世的爹娘留了不少家财和宝贝给两个孩子。王夫人闻听此事,心里更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薛宝琴娶进门。
谁想王夫人千算万算,算不到薛宝琴并不肯嫁给贾宝玉。王夫人苦口婆心地拉着她的手说了半天,薛宝琴却还是执意不肯。王夫人心中着恼,唤了新近收服的两个管事娘子做了个圈套,又带着贾母等人亲眼瞧见了贾宝玉和薛宝琴在一处搂着,这才把人娶了进来。
不料,薛宝琴并无万贯家财。她父亲原爱寻乐,从前带着妻女天下山水走走停停,因各省都有些买卖,时常这个省逛一年,那个省停一载的。薛宝琴跟在父亲身边倒把四山五岳都跑遍了,很有些见识。只可惜她父亲过世后,母亲又有痰症,十分不中用。
莫说家财,连薛蝌如今的吃穿用度,那也是薛姨妈周济的。他们家的生意早没了当年的盛况,如今不过靠着些薄产过日子罢了。
薛宝琴嫁进门的当日,王夫人捂着心口哀哀呼痛。
王熙凤早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一直不曾点破也是看她自作自受罢了。她对薛宝琴的到来十分欢迎,一来薛宝琴年轻心热,二来薛宝琴性子温厚,才思敏捷,可于管家之事却不甚热心。王熙凤早打定了主意是要把贾家的家业拿捏在自己手里的,宝玉若娶个厉害的婆娘,少不得她也得硬着头皮妯娌间周旋。眼下瞧着反而省心,贾母虽不满王夫人行事,到底看着薛宝琴年纪小,模样生得好,人品也不错。心里明白都是王夫人作妖,也把从前对薛家的几分不快散了。
现下贾珠的身后事自然是请贾宝玉办理才好,只是贾宝玉从来也不曾在庶务上上心。自打前几年丢了玉,人越发的愚钝了不少。府里丫鬟姊妹虽在一处玩笑,却也没有过去那般亲昵了。他犹自不觉,一径玩笑嬉闹,不问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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