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则如今楚公子已是因林靖招待陈霍两家豪商之事气得七窍生烟,简直是在他表兄跟前说一回林靖的坏话,又到孔巡抚跟前说了一回。孔巡抚摆摆手,“好了,你不过是因着人家没把粮草生意给你做,就这般诋毁人家,委实不像话。”说着还肃整的板起脸来。
楚公子忙给他舅递上新茶,解释道,“舅,我岂是那等狭隘小人。说句实在话,我都是出自公心。虽则那李秀才的话也在理,是的,一分钱一分货,他非要给军中兵卒吃上等精米,这谁有法子呢。可不是听舅你说如今衙门钱粮吃紧么?钱粮吃紧是因何缘故,甥儿我虽不是做官的,可猜也猜得到了,这城中,林将军麾下那一万精兵每日的吃喝嚼用便是大头。那么些人,一天能吃下多少银钱去!我过去打听粮草,难道不是好心?巡抚府里衙役都能吃的东西,难道军中的兵卒就不能吃了?”
“你未有官职,并不知军中事,莫要聒噪!”
“我虽不知军中事,可我想着,圣人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军中事我是不大知道,可这人家过日子我是晓得的,就如同舅舅你,衙门银钱吃紧,舅舅近来用饭,也只四菜一汤,还是素多荤少。便是到别人家亦是如此,日子紧巴,便要节俭。我就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巡抚衙门使得,知府衙门使得,如何将军府就不成了?”楚公子口沫横飞的与自家舅舅念叨,言语间颇是忿忿。
楚公子这等神色,纵知他有些私心,可听着外甥这些话,孔巡抚自然也不是没有触动。只是,孔巡抚道,“你莫再啰嗦,我与你说,军中粮草成色,是章总督亲自定的,岂可以次充好。何况,眼下之重,重不过抗倭。就是我吃糠咽菜,也不能叫将士们饿着。你少过来说这些没用的,也少与那些个商贾打交道,我等圣人之后,与那等人来往,身上都沾了一身的铜臭,有这功夫不如多念几本书,考个功名出来,趁着我如今还在任上,也能提携你一二。”
楚公子要是有念书的本事,也就不必做这些商贾事了。他道,“念书是个长活儿,那些商贾与我何干,我才来这泉州几日,与他们更无甚交情,甥儿只是心疼舅舅罢了。”一面说着,楚公子一面叹口气。
“行了,我知道你的孝心。只是这为人做事,还是要目光长远。”虽则楚公子的挑拨离间不能说没水准,毕竟,孔巡抚不论是自私人感情上还是从自身利益上,都是更偏着自己外甥的。只是,他刚至泉州,皆因前番一场大胜,孔巡抚非但坐稳了这闽地巡抚之位不说,还得了朝廷的嘉奖。如今的孔巡抚,就盼着什么时候倭匪再过来,再能打上一场用仗,让他在朝廷那里大大的露一回脸。如此,不过说这些个粮草小利,就是有再大的利益,孔巡抚亦不会心动,无他,没有什么能比他的政治前程更要紧。
是的,楚公子自商事上得了好处,从来没有忘记孝顺他舅一份的。如今,楚公子却是想歪了。孔巡抚虽则不算是开阔之人,但,亦不眼短浅到只盯着外甥孝敬自己的几两银子上去。只要他官位做得稳,别忘了,与“权势”相连的,便是“富贵”二字。
楚公子非但挑拨未成,孔巡抚还吩咐儿子,看住了你表弟,不要让他去寻李秀才的麻烦。
孔繁御想到自己这位表弟办的事,也唯有无奈,应下父亲所嘱咐。
接下来,徒小三提出训练县乡青壮之事,很顺利的就与孔谢二人达成一致。孔巡抚唯一有所踟蹰的事是,一旦徒小三到县里去训练青壮,这城中军务可由谁担手呢。
谢知府也道,“可是让青壮们到城里来,倘着下着遭了倭匪,偏生青壮不在,又是叫人悬心。”
孔巡抚虽一向与谢知府不睦,但对这话还是很认可的。
徒小三笑道,“这无妨,我想着,先去下头看一看,指点他们一二。倘我出城,军务可交燕副将与马千户,军略之事有阿青,可保无虞。再者,这次只是出城略走一走,我看一个形势,以后让底下人过去教他们训练便是。”
如此这般一说,孔谢二人方放下心来。
结果,就是由徒小三这一出城,泉州城迎来了第二次倭匪攻城。
这次,围城的倭匪颇是不少,黑压压的一片,林靖目测,起码五千往上。孔巡抚听到回禀当下便是心下一悬,然后,跟着腿都软了,因为,据有经验的斥侯看过,这人数,绝不止五千,起码在八千。
八千倭匪,城内守兵只有七千。
徒小三出城巡视,原是想带两千人,林靖与他道,“你也晓得,这闽地是不大太平的。不说别个,上遭咱们从闽州回城,自闽州到泉州的路那么多,如何那么就遇上倭匪。彼时倭匪轻忽,才叫咱们大胜赶回了泉州城,倘这次有倭匪闻得你出城,怕要生事。可若是惧倭匪出没,咱们便连城门都不敢出,那也太窝囊了。你听我的,起码带三千人,兵械一应带齐,时刻警惕,宁可无事,也不要出事。”
林靖为人一向细致,徒小三也不是个粗心的,林靖这般说,徒小三道,“你说的这道理,我也想到,就是倭匪有四千人,我带两千也能平他。你忘了,阿离曾说过,倭国地理偏狭,国小人少,他们那里,能占个县城都算一方诸侯,他们能有多少人。上遭也就三千人,咱们在海盐一般也就是两三千的倭匪来袭。”徒小三是自倭匪人数上考虑的。
林靖却是不赞成他这说法,林靖道,“整个倭国肯定也得几十万人,占一县的便是一方诸侯,倭国虽小,也不见得就一个诸侯,倘是这些人联手呢?人数就不好说了。”林靖强势的让徒小三带上了三千人马出城,而且,一应军械,都叫他们带齐才出得城门。
如今,倭匪压城,林靖在城头上看一眼,先是担心起徒小三来。他们有城池之固,如今,就不晓得徒小三在哪里了?
林靖心事正沉,就听孔巡抚一句,“唉呀,当真不该让林将军出城啊!”
孔巡抚这话,听得谢知府颇是心有戚戚,只是,此时说这话亦已无用。谢知府见林靖也带着一帮子武将上了城墙,谢知府立刻道,“林将军先时曾说,若有战事,还须燕副将与阿青你做主,你二人可有主意。”
林靖道,“燕副将已调兵应战,我这里还有几件事要麻烦两位大人。”
孔谢二人此刻顾不得其他,连忙道,“你只管说便是。”
林靖目光冷沉,沉声道,“第一件事,全城戒严,所有百姓,无令不可擅自出门上街。有违禁令者,杀!第二,所有药铺的药草,悉数收缫,待战后再行结算银钱。所有大夫,立刻到军中效力。有不应军令者,杀!第三,泉州六门,除泉安门外,其余五门皆用沙石堵门,留泉安门出入!”
这种用沙石堵门的法子,前番孔巡抚他们便用过了,只是,前番是将六道城门悉数堵了,如今为何又留下一面。但,林靖明显不会解释的,因为,下头的倭匪已经嗷嗷叫着开始攻城了!
孔巡抚追上林靖,道,“要不,还是把泉安门也堵了。”
林靖唇角一翘,淡淡道,“大人放心,泉安门留着,我自有用处!”说完,林靖对着执旗手比了个手势,执旗手立刻把战旗一挥,顿时,整个城墙箭若雨下,底下不知多少倭匪做了刺猬。相比较,城上既有城垛又有盾牌,将士们的情形就好了许多。孔巡抚见林靖果然有所准备,悄悄的略放下了些心,赶紧叫着谢知府去执行林靖发布的三条命令去了。
第一天的战事并不激烈,林靖却颇是心焦,无他,倭匪攻城,遇难则退,明显是在拖延时间。林靖不由愈发担忧徒小三那边儿的情形,结果,当天夜里还射下信鸽两三只,林靖当晚觉都没睡,拿着信鸽便去寻孔谢二人,林靖道,“城中有细作,二位大人必要愈发谨慎方好。”
两人愈发胆寒,孔巡抚这样的自来以圣人之后自居的都恨的牙根痒,怒道,“这些王八羔子!”
谢知府亦是恨极,“倘查出是哪个,定要剥颇抽筋!”
当下,两人也不打算睡了,想着趁夜出去巡城,看可有细作在城中活动。林靖道,“两位大人不必急,这样的人,既用信鸽,且全城戒严,一天十二个时辰有衙役巡城,他们不可能趁夜出来活动。倒是这样的人,少不得便是城中有些家资的人家,不然,如何能识得文字!”
孔巡抚道,“可是,这上头写的什么,咱们也看不懂啊。”
“这必是秘文无疑。”谢知府也是多经官场,知道但有机密,时人亦有用密文的,介时对方收到密文自能破解。倘是不相干的,纵是捡到怕也无用。
林靖冷笑,“我自有法子叫他露出马脚。”
第二日,林靖便托了两位大人着人挨家收剿油脂,什么油都用,要火攻。这便有人来打听,“听闻军中兵械充足,如何要挨家收油,难不成军中的油不够使?”
那收油的衙役笑道,“哪里能不够使,只是这些东西,多多益善。”
衙役自然是被统一口径的,还有些实诚的,不好意思这样直接说,但凭谁问,都是一脸尴尬的咬定军中桐油皆是够的。如今,再过两日,忽然夜里便听到有人在街上喊,倭匪要进城啦!倭匪要进城啦!
接着,全城躁动,可待大家出门一瞧,满街皆是兵马衙役,百姓们都不晓得这些人是何时过来的。林靖就见到,城中两三户人家燃起一支朱红烟花,烟花到了半空,蓦然炸开,在夜空的映照下,极是分明。
林靖就站在城墙上,望向漆黑阴冷的夜空,吩咐燕大郎,“去抓人。”
若只是抓出城中细作,林靖兴许只会得一个“多智”的名声,但,纵使人监视全城,抓出的却不是二三人,而是两三户人家。而且,如林靖所言,这两三户人家,有一户,在城中还颇有些名望,不是别人,就是当初楚公子想大力推荐的粮商。这户有名望的人家,家里便是七八十口,另则两户,也有二三十口子。
林靖望着这些个人,有些个还在喊冤,孔巡抚喝道,“都闭嘴!”
他不说话还说,这一声厉喝,这些个人叫唤的还更欢实了。孔巡抚亦是怒喝,“噤声!”
整个巡抚衙门的院子正是热闹的仿佛菜市场,喊冤的喊冤,拉关系的拉关系,这不,就有那粮商拉扯上了楚公子,满面苦色哀求,“我是什么样的人,楚老弟最是知晓,委实是冤枉啊。”更有七嘴八舌的“这样的污水往我们头上泼,没门!没门!明儿我就去京城敲登闻鼓,去大理寺喊冤!”
“就是就是!”
这里头除了主子,还有健仆,虽是都捆绑了,见主子们嚣张,这些做奴才的也都有些蠢蠢欲动,谢知府都悄悄的吩咐命衙役进二堂来。
林靖看这一堂纷乱,长眉微皱,随手抽出燕大郎腰间佩刀,一刀便斩断了一个正口沫横飞的妇人的脑袋,那颗插金戴玉的头颅自颈腔斜飞出去,随之一篷鲜血喷勃而出,林靖虽站的离那妇人有半米远,还是被溅了半身血。这一遭,不必林靖多言,上百口人仿佛一时间被剪了舌头,连最小的孩子吓的要尖叫,也被身边人捂了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林靖一袭玄色劲装,因夜间冷,披了一袭黑狐大氅,墨色的风毛围在他精致的下颌处,衬着他缺有血色的脸孔,愈发有一等不可言喻的尊贵与冷酷。林靖冷声,“你们,都活不成了。区别就是,招了,可以像刚才这般,一刀落地。不招,那便是不招的死法。”立命将军中的刑囚老手找来。
那位刚拉扯过楚公子的粮商到,“大人总要容我们辩白一二。”
“我只要口供,不要辩词。”
那刑囚老手一到,林靖随手一指,就指到了刚刚说话的粮商,“就先剥他的皮。”
那粮商顿时面色如土,求生之欲让他撕心裂肺的大呼了一声,“楚公子救我!”
林靖微微侧偏着头,看向楚公子,问,“楚公子有何指教?”
楚公子刚要说话,孔巡抚已是喝道,“阿楚,下去!”
楚公子还当真是个义气人,虽则他舅已是面色寒青,他却是嗫嚅道,“总该问一问。”
林靖唇角勾起个讥诮的弧度,轻轻将手一挥,立刻两位军中健卒上前,拖出粮商现剥皮。
这些个人,当真没一个好汉,不过剥了一条腿,这人就先招了。其后再有两人,尽皆招出自己的细作身份,之后,自然更是招的干干净净。林靖得了口供立刻去军中安排,楚公子却是在林靖离去后,哇的一声就吐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傍晚安~
☆、第243章
林靖当下设计,命人在泉安门埋伏,同时悄悄的把与泉安门相近的安平门挖开堵门的沙石,待倭匪大举进攻泉安门时,派了马千户带了一支四千人马出城,如此,与燕大郎里外合围,于泉安门附近,与倭匪展开了长达六个时辰的激战。倭匪被前后夹击,也是杀红了眼。幸而燕马二人亦颇有战事经验,而且,林靖早提前交待给他们了,如果不能得胜,就请你们死在战场上。这俩人素知林靖一向说一不二,再加上战场上自来两者相遇勇者胜,俩人也都豁出命去。虽则身边皆有亲卫,但,待得站着的只剩下着朝廷铠甲之兵时,俩人身上亦是大小伤处无数。
这一场战事,自午夜一直杀到正午,十月初冬的阳光似乎也无法穿透这冬日海风中的寒意,在这尸身血海的人世间,林靖命他二人立刻整兵,然后,挑了个还有半条命的看着头领一样的倭人拷问一二。待兵马整肃完毕,林靖这里已经把倭人这次的进攻路线都拷问清楚了,与先时细作的口供对了对,还能对得上。林靖便命二人带四千人用饭,林靖是向来不肯委屈自己的将士的,这一回,更是不知杀了多少猪羊,皆是肉食,令他们吃了,然后,各人随身携带两日口粮,出城驰援徒小三去了。
这一番战事之激烈,即便在后世史书上都留下了极为华美的篇幅,甚至无数人文人墨客历史学家一次又一次的对此大书特书。但在此时,战事却绝对是血腥的,暴虐的,不具备任何美感的存在。林靖令剩下的几百残弱兵卒守城,至于打扫战场的事,便交由两府衙役做了,衙役忙不过来,便征招城中民夫。这些尽皆琐事,不必林靖费心。
孔巡抚谢知府其实对于林靖把完好的将士全都派出去驰援徒小三的事还是有点儿意见的,都不晓得徒小三那边有多少倭寇,就把城中驻军全都派了出去,这要万一城中再有战事……只是,如今在林靖跟前,俩人却是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林靖倒是很客气,“眼下城中已无倭匪之忧,只是,咱们这里已有将八千的倭匪,那边必要致将军于死地,怕是倭匪人数更多。还得请大人调闽州兵前来支援才好。“
孔巡抚道,“你这话很是,哎,我都忙晕头了。”是啊,他们这里已将城外倭匪剿杀怠尽,已是可以出城了,自然可从他处调兵。
三人又商量了一回,之后,林靖方道,“两位大人若无别个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孔谢二人忙道,“阿青你赶紧去歇一歇,你这两天一宿,也没阖过眼。林将军那里你不必担心,林将军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的。城中这些事务,有我二人呢,你只管放心。”
林靖轻施一礼,便回了将军府。
俩人不知怎么回事,大概是真给林靖的辣手给弄出了心理阴影,还鬼使神差的与林靖回了一礼,待林靖走远,二人方回过神,心下暗暗唾弃了自己一回。想着这李秀才再辣手,也是个无官无职的,咱们这也忒礼遇了些。好,礼贤下士亦是美德,以后,还是要对李秀才多多礼遇才是啊。
其实,孔谢二人算是心里素质好的,如楚公子,却是险些坐下病来,他现在不要说一见林靖就条件反射的打寒颤,就是听到林靖的名字都很有些不好。当然,此乃后话,暂可不提。
眼下必要提一提的则是徒小三,徒小三正站在三界县残破的城墙上,拧眉望向城外暂时撤退的倭匪,倭匪虽退,却并没有退远,依旧驻扎在县城外不远处。史千户捧上一张饼子,道,“将军,先吃一点。”
徒小三摆摆手,“我还不饿。”
史千户道,“您这一天没吃了,总得吃些东西,才能撑到援军过来呀。”
徒小三知道自己不吃不喝怕会引得底下人担忧,只是,他当真不是客套话,他是真的不饿,完全感觉不到饿。徒小三接过史千户手里带着余温的饼,咬了一口,心下却是明白,援军怕是来不了了。如果林靖知道他在这里遇到倭匪,没有不派援兵的理,现下已过六天,都未见援兵的影子,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或者他派回去送信的斥侯没能回到泉州城,或者,泉州城也遇到战事,林靖派不出兵。或者,这两者,都遇到了。
徒小三不是一个过分乐观的人,他的判断,一向很准确。如果这座城不是泉州府治下的一个城墙都摇摇欲坠的小县城,而是海盐城的话,凭自己手中的兵力,徒小三起码有把握守上一月。可这座小城,实在太破了,城墙倒了,便是人墙去堵。如此,才能在上万倭匪的进攻下,堪堪坚持到第六天。
至于最终能坚持多久,徒小三自己也不晓得。
这么熬着,便又是一日。
最艰苦的并不是每日守城苦战,最艰苦的是,那些个倭匪将从旁的村里乡里搜寻来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少,在城外悉数斩去头颅,而后,将这些人头堆成一座座的人头山。
史千户当下就恨的要带人冲出去,还是徒小三喝住他,徒小三道,“别忘了,这城里起码还有一万百姓。一旦我们这里失守,这一万百姓就是这样的下场。”
到第七天时,一直在为城中为将士们准备后勤供给的徐县令悄悄找到徒小三,私下将一封信交给徒小三,徐县令轻声道,“说这话不吉利,但把丑话说前头也没差。我是本地父母官,一旦城破,我必然殉城,这是我给家里的信。将军并非我城中官员,若有可能,请将军突围,帮我将这封信送回老家。”
这位县令年纪不大,不过三十许人,人亦生得斯文,就是那种再正常不过的读书人。徒小三接了徐县令的信,目光似是看穿了徐县令心中的悲悯与善意,徒小三目光镇定,没有一丝彷徨,他沉声道,“还未到那一步。”
徐县令似乎也受到徒小三镇定的感染,微微一笑,“我也是以防万一。其实,今天卜了一卦,是个上上大吉。”
徒小三颌首,“这卦定是准的。”
徐县令点头,“我也觉着。”他是一地父母官,必然要与此地百姓共存亡,但,这位将军并非如此。徐县令明白,如果在倭匪刚来的时候,徒小三带人突围,不一定回不到泉州城。可徒小三并未那样做,徒小三留下来,帮他们抵抗倭匪。今已七日,未有援兵。徐县令可以自己殉城,却不想带累了徒小三。
二人只是简单的交谈几句,徐县令便下去继续安排县城中事了,至于徒小三,他现下都吃住在城墙上,以防战事。有时候,徒小三会看一看星空,其实,这位徐县令当真是想多了,徒小三会尽力守城,但,当这座城不论如何也守不住的时候,他不会死守。他这一生,还有许多让他牵念挂怀之人,他不是会这座城付出生命,他还有,想不论如何,拼了性命,也要回去相见的人。
只是,在能守住的时候,还是要守一守的。
到第八天的时候,史千户都有心劝徒小三带兵突围了。他们对这座城,不是没有尽心,这短短八天,便失了上千兄弟,如果再打下去,可能就真的走不了了。
正当史千户犹豫着要如何开口时,这座残破的小县城终于等来了援兵。
当远远看到一条黑线出现在天边时,徒小三心下一沉,以为是又有倭匪过来。他立吩咐史千户,做好新一轮守城战的准备。史千户史四郎说来也是出身盐城乡绅人家,因着先时崇拜徒小三,犯了牛病,死活要参军剿匪,现在也靠战功累积到了千户衔,不能不说光宗耀祖了。此时的史千户半身衣甲染血,没有星点儿五品千户的威风,但他也没有畏惧或者瑟缩,他只是立刻转身下去,传达将军的命令。
直待大军逐渐至前,徒小三才觉着,不对呀,这是朝廷的大军。再定睛一瞧,迎风招展的大旗上,浓黑墨汁写着个大大的林字,那个林字写的,张牙舞爪,威风至极。徒小三当时心中的狂喜就甭提了,整座城都沸腾了起来。
虽则援兵已到,但,接下来的战事依旧是极辛苦的战事。
倭匪在人数上颇具优势,不过,徒小三毕竟是战场老手,他的经验,远非燕、马、史三人可比。徒小三直接令旗手用旗语告诉燕马二人要如何陈兵布阵,毕竟,与倭匪这几日交战,徒小三也将这拨人摸透了,这并不是出自同一支队伍,虽则人多,却是几支队伍的组合。这样的组合,也称乌合之众。在他们战据战事优势时还不显,一旦转为劣势,必然要起内讧。徒小三也不急着将这群人一次性剿杀,但,也不过两日,一大群倭匪便有溃散迹象。
关键是,谁也不愿意去做炮灰来抵御徒小三的剑锋所向。要知道,徒小三练兵可不是别个武将虚应故事,还有军中各种龌龊什么的。徒小三练兵便是真正的练兵,只要兵卒训练认真,别个配置都是份例中的最好。就拿军粮说,徒小三的军中粮草明显便比巡抚衙门的高一大截,这样训练出来的兵卒,哪怕老兵只占三成,新兵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而同时,战阵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待第三天,林靖忍不住担心着人来侦测战事时,正赶上徒小三收尾。徐县令都不晓得要说什么好了,死里逃生的喜悦,剿灭倭寇的欢欣,还有这些天的疲倦、劳累、惊惧,此刻一一滚上心头,让这位县令大人流下了滚滚热泪。余者将士,却是没有丝毫纷乱,既是战毕,重伤者都抬到一畔安置,身体无大碍的,都开始收拾自己的战刀战甲,然后,归队。
直到徒小三带兵回了泉州城,闽州的兵马方施施然赶到。
饶是孔巡抚对外脾气一向不错,对着闽州将军也没有半个好脸,直接道,“泉州之危已解,不劳你们了。”直接将人撵出了泉州城。
此刻,刚回将军府未久的徒小三正睡的地动山摇,鼾声响的跟打雷似的。林靖坐在一张铺就着狼皮褥子的摇椅上,腿上搭了一张狐皮毯子,在院子里一面晒太阳一面听着史四郎说着在县城的战事,史四郎道,“将军当真是个极仁义的,那个三界县,先生不知道那城墙破的,要是座好城,怎么着不得守上大半个月呢。那县实在太破了,打着打着,城墙还塌了一段。后来我想着,这县城若委实守不住,不如就让将军带人突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好在,先生派援兵及时,哎,也就是将军了,换了第二个人,谁会为这么一座小城苦苦死守呢。”
林靖不认为徒小三会为一座小城牺牲性命,但他也明白,徒小三会守到最后一刻。林靖笑,“所以,这才是咱们的将军啊。”
史四郎也不由一笑。
林靖自史四郎这里听到了关于徒小三守城之事,当然,后来又自到泉州城述职的徐县令说了一回。诸人所言,徒小三的形象甭提多英武神勇、救民于水火了。待徒小三养好精神,他也听了许多关于林靖的传说,传的最广的就是,林靖活剥人皮的事了。由此,林靖还得一绰号,人称,阎王李。
徒小三初闻此绰号很是恼怒,道,“谁要再这么说,都割了舌头去。”
林靖倒是无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行啦,谁爱说谁说呗,我又不怕说。”
徒小三颇是为林靖不忿,当时,倘林靖不用酷刑,如何能迅捷的问出细作。若问不出细作,如何能定出计谋大败倭匪。若非林靖迅捷的结束了泉州城的战事,如何能腾出手去驰援于他,倘没有林靖相援,徒小三纵是能逃出性命,手下人马怕也要大损,更不必提如今的战功了。
只是,徒小三未料到的是,林靖这绰号还是小事,接下来,有关林靖的战功,更是令徒小三火冒三丈!
作者有话要说:ps:好,得了健忘证的某人,这是昨天的第三更。。。。。。
☆、第244章
这一次,先不说活捉的倭匪头领问出了许多有价值的口供。便是剿匪数量,亦是在江南抗倭史中有一无二。此番大功,战功簿一节,自然要大书特书,倒不是有人抢林靖功劳。依林靖如今的声名,哪个不要命的敢抢“阎王李”的军功啊。
是林靖先与徒小三说了,“我本在军中无官无职,这些军功,我也用不到。不若就分给燕大郎和马三郎。”
徒小三知道林靖不在意这些个军功,只是,他却不乐意如此。林靖如此大功,徒小三不想委屈他,徒小三便道,“分给他们倒无妨,不过,还是莫要如此,眼下闽地的形势,咱们虽刚经一场大胜,只看这里里外外的多少细作,就晓得闽地官场如何了。一旦你让了军功,反容易被人抓住把柄。不若就实报上去,管朝廷赏些什么呢,你只管接着便是。”
林靖想想,倒也在理,也便应了徒小三的话。
好在,最大的军功依旧是徒小三的,毕竟,军功的计算向来简单直接,就是按杀敌数目来算。如果按这样算,林靖虽是指挥了战役,却并没有直接参与战斗。可话说回来,徒小三有此大胜,林靖及时的派兵驰援是第一关键原因。再加上泉州城的战事,林靖虽未上阵杀敌,却是功不可没。再加上,林靖委实不好惹,故而,军功榜上,便将林靖列于徒小三之后,其下方是燕马史等人。
这样的军功报上去,所有在军功榜上的都升官发财,如孔谢二人,也是再一次的得了朝廷的嘉奖。唯林靖,啥也没得,就得了圣旨上的一句话,此行可嘉。
徒小三虽则因前番事被朝廷伤过心,但徒小三这个人,狠的时候够狠,可说来,他对朝廷一直有一种很特殊的感情,他不是林靖那种,好不好的就琢磨给朝廷换个皇帝、改朝换代什么的。徒小三一直是想着,只要百姓们过上好日子,他自己的日子也尚可,这就成了,他并没有想过做皇帝啥的。
可这一次,徒小三当真愤怒了。
徒小三咬紧牙关,方未当场爆发,只是,他那周身的煞气,便是宣旨的钦差都蓦然觉着,这气氛有些不对啊。更不必提与徒小三相熟的燕马史等人,虽不知将军因何不悦,但已是将得赏得官儿的欢喜压了下去。
钦差宣过旨意,连穆容穆姑娘都得了白银千两的赏赐,林靖竟然什么都没得!徒小三下颌咬出一个愤怒的线条,待林靖悄悄捅他一记,他方咽下这口气,起身接旨,同时,面色亦恢复平静,按礼数请钦差入座休息。
趁着钦差在,徒小三都没去别处打听,酒宴之后,他直接就找钦差打听的,眼下朝廷这些个人,没有用银子收买不了的。钦差接了银票,便与徒小三道,“哎,要说你们这里的李秀才,自然也功高,只是,有折子参李秀才为人酷虐。何况,朝廷法令,十岁以下的孩子,七十岁以上的老人,纵是有罪,也可网开一面,留下一条性命。听说,这位李秀才,全然不顾,连未满月的孩子都能活剥了皮去。这如何使得,朝中许多大人听闻此事,说李秀才先将心性养好,再授官不迟。”
徒小三心下已是怒意上涌,声音依旧平淡,“什么未满月的孩子剥皮,不过是胡扯,断没有的事。再者,那些个人,皆是倭匪在城中的细作。多少泉州百姓因倭匪家破人亡,这些个细作,焉能容他们留下性命!他们的老人孩子是人,那些个死在倭匪刀下的老人孩子是不是人?”
“唉哟,我说大将军,您莫恼啊。下官也就是过来传传旨,别个事,下官也不晓得啊。”
徒小三收敛身上煞气,叹道,“哎,我也只是问问,委实是李秀才出力不少。”
钦差笑道,“这位李秀才又不是个没本领的,只要改好了性子,为朝廷为陛下立下功劳,多少赏赐没有呢。”见徒小三似是因李秀才之事不悦,钦差陪笑宽慰几句。
徒小三亦笑道,“是啊。”转身却是怒到极致。
先不说当时战事危急,难道与这些个细作还要讲仁义礼智信不成!你跟他们讲圣人大道,他们能招?且这些个人,不杀还留着过年不成?什么十岁以下的孩子七十岁以上老人,那些因细作通风报信死在倭匪手里的百姓,何止千万!那些被倭匪在城外砍下头颅的百姓,倭匪可讲过十岁以下的孩子七十岁以上的老人!这个时候,还要对细作讲仁义道德,徒小三当真是见识了!徒小三暗道,陛下昏馈,更胜从前,果然并非明主。
徒小三气了一回,对于自己升了正二品大将军的事也没有什么欢喜了。他回到府衙与林靖道,“陛下赏赐的那些个东西,咱们留着也没用。你瞧着,衣料什么的,都换成银子。再有金银古玩之事,古玩则罢了,金银器物,皆化了重铸,还能买些粮草用。”
林靖戳下他侧脸,道,“还生气哪?”
徒小三握住他手,叹口气,“以往你总说陛下并非英主,我还觉着你这话有些偏颇。如今看来,当真不是个明白人。”先不说这一回林靖所立功劳之大,便是徒小三来说,他们抗倭虽则胜多败少,可这两年,所剿倭匪不过一两万人罢了,余者地方,还远不比徒小三这里的战功多,可见,这抗倭也只是刚开了个头。陛下便对有战功之人如此刻薄,岂不令人寒心?
先不说徒小三对朝廷的灰心,就是陈柒宝听那些个朝中大臣瞎吡吡的事,什么林靖林酷虐,活剥人皮,这他娘的都在打仗,你死我活的时候,不酷虐的都死了!陈柒宝因此事克扣战功,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徒小三把从钦差那里打听出来的始末与林靖说了,林靖讥诮道,“把那些个说我酷虐的都该打发到江南来,与倭匪战上一战,他们便晓得什么是酷虐了。”
徒小三道,“不必与那些个浑人计较……”徒小三要说什么,就有亲卫回禀,说是孔巡抚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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