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瑞呐呐半晌说道:“难怪我见你不讨厌陶成舟。”
香香说道:“陶成舟至少肯吞进去,也肯稍稍漏一点出来,只贪了些,旁的坏事一概不沾染,比之湛州这些官员,不晓得好了多少。”
秦瑞又道:“可是为官清正才是正道,他们那些人实在是可恶。”
香香并不在乎说道:“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们可恶,是上头该管的,我们能做的,是努力做好自己……”
秦瑞握紧拳头,脸上有着平日从不曾见的颓废,急切的说道:“生而为人,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大齐被这些贪官污吏所掌控吗?而且,我们现在做的事情,根本就是同流合污助纣为虐啊。”
香香一愣,不自觉有些心慌,她是见谈论的话题太过严肃,才笑嘻嘻与他分说,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心境。
她小声说道:“生而为人,谁都不愿有高低贵贱,可是有多大本事才能做多大的事情,秦瑞,依着我们如今的身份,想要扭转乾坤是决计不行的。若我们不同流合污,颜家如何能发展成这样?每年冬季哪里有大笔的银钱去施粥救济贫苦百姓呢?”
秦瑞眼中一阵迷惘,又有些心疼,伸出手捧着香香的脸说道:“对不起,是我失控了……”
香香微叹一口气说道:“秦瑞,我知道你的抱负与我们不一样,我想向上爬,只是想改变商户的命运。而你却总心系天下,秦瑞,你是谁?我与你越近,越感觉你,绝非一般人。”
秦瑞这才是彻彻底底的回过神,眼中带着一丝戒备,更多的是不知道如何解决。
香香长叹一口气说道:“你又是这样,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为了什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秦瑞低声呢喃:“对不起。”
香香只觉得挫败感太重,也不理会他,径自走到染坊里去。
沈师傅见了香香,问道:“小寒姑娘今日没与你一道来?我新染了衣料,她肯定喜欢。”
香香摇头笑了笑说道:“她出了点事情,暂时来不了。荷香县有个金贵客人,想要些不一样的花样,江师傅是洛城来的,对洛城小姐们习惯要熟悉些,可有什么好点子吗?”
江师傅眯着眼睛瞧了瞧香香带过来的布样,无奈的摇摇头:“洛城是出什么新样子就时兴什么,更迭也快。这种花样,估摸着是哪个小姐临时起意的。”
沈师傅见香香有些失望,笑道:“不如先用好的料子来试试,另外拿些洛城新过来的衣料,即便不能入贵人的眼,总好过做的不好被斥责。”
香香点头说道:“也只能这样了。”
沈师傅又安抚她一会儿,说道:“对了,今早有官府文书过来,在正厅桌上。”
香香苦着脸说道:“官府的?定然是又不成功,唉。”
沈师傅笑道:“香香你还小,总是异想天开。女儿家就该早早的嫁人相夫教子,这就算上头发了话,哪里有女人敢来做工呢?”
香香说道:“万事开头难,天下间的可怜的女人何其多,且不说那些无法立户的孤女。便是有家有户的,丈夫兄弟靠不住,连个傍身银钱都没有,更遑论养育子女?若准允女子做工,能解决太多困难呢!”
沈师傅想了想,还是摇头说道:“做活计是男人的事情,女人该做的是生孩子养孩子。”
香香知道他们都是这样的思想,只叹了口气说道:“沈师傅没见到,冬天施粥的时候,多是老弱妇孺,更多年轻妇人抱着孩子,饿得瘦弱不堪,怀中孩儿更是……问之公公年迈,相公早逝。沈师傅,若是她们能出来做活计,家计何至于那般艰难?”
沈师傅愣怔,许久说不出来。江师傅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说道:“少东家乃大智慧之人,可惜可惜啊!”
世道如此,她再聪明,再有怜悯之心,奈何是商户女,奈何是女儿身。
香香回到正厅,取了桌上的文书打开来瞧,却是大喜过望,一叠声往外跑,奔到外头喊道:“秦瑞,秦瑞!”
秦瑞正在染缸附近,帮着整理才染出来的料子,听几个熟练师傅说,什么时候出来最是合适,又要在什么时辰晾晒,晾晒多久都有讲究。
听到香香的喊声,秦瑞抬起头,只见阳光下少女明媚的笑容,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香香兴奋的跑到秦瑞身边,将信举起来,欢喜的笑道:“秦瑞,通过了,通过了!”
秦瑞心中一荡,不由得看呆了,相处已两年,她欢喜悲伤的模样,早就已经看过很多回。可是此刻的她,才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与欢欣。
香香问道:“你不为我高兴吗?”
秦瑞笑道:“我自是高兴的,允许女子做工,是你这么久以来的梦想。香香,你真棒。”
香香有那么一瞬,觉得秦瑞似乎洞悉一切,早就知道一般。
阿满擦了把汗走过来,笑嘻嘻的说道:“姑娘,可见使银子还是有用处的,也没枉费这么久以来,隔三差五的扔银子啊!”
香香低头浅浅一笑,若朝廷不松口,她使再多的银子都没效果。她原以为,这俩月一次的银钱,得送个三五年才能成功呢。好似在洛城,有什么神秘力量在帮她一样。
香香沉吟片刻,对秦瑞说道:“再去支取纹银百两,你亲自去杨知府府上送去。”
秦瑞有些好奇,问道:“如何还要相送?文书都已经下达,而且前几日才去送过的啊。”
香香摇头说道:“朝廷虽下达了文书,但若大人们不放,总会有千万种理由,可叫我们拿不到文书。”
秦瑞问道:“你是觉得此事有异?”
香香点头应道:“前日你们才去的,听你的意思,杨万鹰应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可今日这文书就到了店里,这可不像杨万鹰的行事作风?”
秦瑞点头说道:“不错,若我是他,这时候便将文书压下来,多弄些好处……成,你先休息,我这便去。”
香香摩挲着衣料,银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是问题,怕就怕杨万鹰要的,并非银钱。
香香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秦瑞一去便是两个时辰,原也算不得什么,可她心里有事,总觉得不安稳。
颜映富问道:“不是说文书下来了么?香香你怎么还是心神不宁的?”
香香笑了笑,说道:“没有,我就是想,明日要张贴找女工的启事,该如何写比较好。”
颜映富沉吟道:“香香,不是爹爹不支持你。只是自古以来便没有女人抛头露面做工的,你瞧瞧,便是菜市场有妇人独自卖菜,都要被人指点一番,何况是来铺子里做工呐?”
香香笑道:“官府既然能下这个文书,说明上头已经发了话,觉得此事可行。爹爹,不要还没做就觉得女儿不行好不好?从前女儿管理铺子,不也是总有人指指点点,说我不该抛头露面,您瞧瞧,现在谁见了我不喊一声小颜老板的?”
张玉英笑着给她舀了一碗汤说道:“行行行,咱们香香最行了。不过香香啊,你与秦瑞的婚事,当真得提上日程了,还有三个月你便十八了呀。”
香香含糊的嗯了声。
张玉英叹着气说道:“一心只想着生意生意!你爹爹与我已经打算好了,左右秦瑞没了家人,与他兄长也不来往了,又是入赘,一应的事务,都交给咱们家,我们来添置东西,早早的将你们的婚事办了。”
香香这才抬起头说道:“爹,娘,这阵子忙,而且秦瑞有事儿要办,过几天他要去洛城……”
颜映富瞪大眼说道:“什么?去洛城?香香,咱们在湛州日子过得挺好的,银钱也够用,你还折腾干嘛?莫不是想将店铺开到洛城去?”
香香没来得及解释,张玉英忙说道:“你别毛毛躁躁的,不为店铺想,也得为小寒想一想啊,她是奴籍,在湛州待着能咋办?咱们能遇见的最大的官员就是知府大人,五品官,是没法子帮小寒脱离奴籍的啊。”
颜映富这才哦了声,却更是忧虑道:“我瞧着小寒与阿松那小子关系不错……可就算阿松不介意,也是不能通婚的,倒是麻烦……”
香香挑了粒米放在嘴里,湛州才稳住脚跟,没个合适的契机,急吼吼去洛城也不现实。但娘亲说得对,留在湛州,最大的官员是五品,更何况杨万鹰那人,恐怕是不会轻易帮忙的。
她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郑小姐,旋即摆摆头,不过一面之缘,人家凭什么帮你?
张玉英又道:“生意总是要慢慢来的,办法也只能慢慢想。但是香香,你的亲事可耽搁不得了。”
香香少不得又打起精神应道:“我晓得了,就是秦瑞没空嘛,他说想等这阵子忙完了,去一趟大允舅家,毕竟入赘是大事,不能无声无息,谁都不告知。”
张玉英一听,高兴起来,说道:“原来你们有谈论过婚事啊?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你们都不理会呢。放心,只要你们放在心上,不就是早晚的问题嘛,不碍事。”
便又开始讨论小寒的亲事,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章程。
正说话间,秦瑞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疲惫,还有些狼狈。
香香眼睛一亮,忙站起来迎上去。
秦瑞说道:“我有事告诉你。”
香香点点头说道:“成,我们去正厅。”
张玉英本见着他俩关系好,正高兴,听到香香这么说,又拉长了脸,说道:“秦瑞才赶来,晚饭还没吃呐,来来来,先吃个饭,有什么事,吃饱了再商量。”
香香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她只顾着自己,只顾着生意,似乎从没有关心过秦瑞。甚至于,她总在埋怨秦瑞,埋怨他瞒着她那么多事情。
秦瑞摆摆手说道:“正事要紧。”
二人到了正厅,秦瑞眉头皱得紧:“你猜得不错,今日杨大人晾了我半个时辰,等见了面又各种打官腔,就是不肯收银钱。偏偏我与他套了许久的话,都套不出来,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
香香心一沉,果真是这样,杨万鹰这么爽快将文书给她,是另有所图。
秦瑞又道:“我转了弯去了县丞那儿,问他是不是我们该多准备些银钱。县丞大人透了口风,说是杨大人新得了个幕僚,过两天估计会上门拜访。”
香香皱眉沉吟:“幕僚上门?不图钱财的话,会图什么呢?”
秦瑞伸出手,本想安慰安慰她,只看她眼神的迷茫,又缩回手。心中嘲弄自己,既看不上旁的女子,只会依附相公,为何现在又责怪心爱之人不肯依附他?
香香想了想,又道:“没有不肯为钱的,他定然是嫌钱少。但是恐怕我们许之再多银钱,他都不会愿意,除非我们能将铺子拱手想让。”
秦瑞问道:“那你想到对策了吗?”
香香摇摇头:“我们是商,他们是官,他们想要铺子,也是轻松的事情。不过朝廷不准为官者经商,杨万鹰不会明着要铺子。”
秦瑞点头说道:“而且如今很多客人,是冲着颜家布行的声誉,即便杨万鹰夺了店铺去,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收益。”
香香眯了眯眼,叹道:“若商户的地位不是这般低下,我们又何须整日担惊受怕。”
她抬眼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瑞,我从来都不信命。布行是我祖父拼命打下来的天下,染坊亦是我颜嫤姝的根,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叫旁人染指了去。”
秦瑞握了握拳,想了想又说道:“或许别的地方,并不是这样的。比如洛城,天子脚下,这样的事情,总应该会少些。”
香香噗嗤笑起来说道:“怎么可能呢?自古官官相护,在哪里不都是这样的?水至清则无鱼,我其实并不介意他们稍稍贪心些,只人的胃口都是这样,一步一步喂大的。或许如你所说,洛城会好一点,但商户在哪里都是低贱的,到哪里也得低着头……”
她越是这般,他越是愧疚。她心中所想与他不同,他的心思全都是江山社稷,而她心中才是黎民百姓。
秦瑞伸手将香香揽在胸前,低声说道:“是我不好,香香,我应当能替你撑起一片天的。”
香香有些僵硬,轻轻挣脱了会儿,没挣脱开,又许是她也并不想挣开。
她深吸了口气,不止是安抚他,更是说服自己:“我不要你的一片天,我们是平等的,我们应该齐头并进,而不是将一切都压在你身上。”
秦瑞摩挲她的手,这世道所有的女人都求一片安稳,从不曾有人这么对他说,原来男女应该齐头并进。
颜映富走到门口,刚想说话,瞧见二人依靠的背影,不由得捂住嘴巴,旋即偷笑着退了出去。
香香调整了会子心态,红着脸从他怀中站直了身子,说道:“你放心,我无事,我有爹娘他们,还有你,便不会软弱无能。”
秦瑞眷念的点点头,声音有些低沉:“香香,可是这阵子,我恐怕是不能与你齐头并进了……有些事,我必须要马上去处理,明天就要走了。”
香香一愣,问道:“这样早吗?”
她见秦瑞默然,又小心的问道:“不可以告诉我什么事情对吗?那……是不是有危险?”
秦瑞笑了笑说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你也放心,我一定会早点回来……我一定会,早点娶你做我的夫人。”
晚上,张玉英来到香香的卧房,见她正在桌前埋头画着画。
张玉英重新拿了烛火过来说道:“这么晚了,还在画什么呐?小心伤着眼睛,来,多点一支烛火。”
香香搁了笔,揉揉有些发胀的眼睛,说道:“娘,你还记得当年,秦瑞帮我制了件纱氅,所有人都夸赞好看的吗?”
张玉英笑道:“当然记得,那时候你也是熬夜画出来,要他给你制的,确实是不错。你现在想再做一件?”
香香点点头说道:“昨日郑小姐去铺子里瞧布料,都没瞧中的,我想着不如弄点新意送给她……”
张玉英不大懂生意上的事情,也没多问,只囫囵点了点头。
香香皱眉看了画稿半晌,深觉不满意,可又不知道如何去改,想了半天,放下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明日拿给秦瑞瞧瞧,他在这方面,眼光比我要好。”
一回头,瞧见娘亲还在,她奇道:“娘,这样晚了,您是有事找我吗?”
张玉英欲言又止,想了许久,咬咬牙说道:“香香,我知道你与秦瑞关系不错。我也挺满意他的,但是……你们现在还没有成亲。”
香香不明所以:“是啊,娘,今日不是与你说过了吗?暂时生意也忙,秦瑞也忙,等过阵子再说。”
张玉英连连点头,压低声音说道:“虽然你俩是板上钉钉了,但是……香香啊,女儿家要自尊自爱,即便定亲了,没有成亲就不算是夫妻……有些事情你不懂,秦瑞现在收敛了,但从前是喜欢去那种地方的,男女之事他懂得多……”
香香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不自觉羞红了脸。前世她成亲过,早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娘亲是担心她被骗,早早的**于秦瑞了。
她细细一想便明白过来,平日她与秦瑞守着礼,从不曾有过于亲密的举动,今日那一个怀抱,定是叫爹娘给瞧见了,这才旁敲侧击的说与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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