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禁再看那素衣美人。
但见她十指于琴弦上轻抚跃动,像是在与那鹿共舞。她神容也不复先前清冷,而是唇角微微勾起,含着抹浅浅笑意。
她笑容虽浅淡,却正与曲子相应,果然是半只脚踏入了人琴合一的境地。
等欢快逐渐转变成静谧,是那鹿玩耍得累了,回到林深处歇息,她也随之收手,而后抱着琴起身,向众人施了一礼。
这时才有人问:“昭仪娘娘刚刚弹的可是自创的新曲?”
薛昭仪颔首,众人立时称赞,第一才女无愧为第一才女,今日得闻如此优异的新曲,实乃三生有幸。
薛昭仪道了句谬赞,便将琴交给贴身宫女,朝穆贵妃身边的位置走去。
穆贵妃却没看她。
只因李美人正隔着桌案同穆贵妃说道:“贵妃姐姐,你刚才在笑呢。”
……
由于午宴玩过了行酒令,这晚宴便没再玩;又因薛昭仪一曲惊艳,在座不少都是爱琴之人,心神久久无法从那意境中脱出,自然而然的,晚宴没有太久就结束了。
结束归结束,姜洛却是不必立即回宫的。
按照惯例,皇帝偕同臣子后妃来上清苑过节,臣子在晚宴后须得离去归家,后妃则要和皇帝一同宿在上清苑。
姜洛才起身,还没问今夜宿在哪,就见本该在碧漪堂伺候的小喜公公小跑着过来,满脸的焦急。
他匆匆行过礼道:“奴婢是奉长公主殿下之命来的,殿下正等着皇后娘娘去救她。”
“救她?她怎么了?”
“这个奴婢不知,但奴婢来前,殿下正在哭。”
容樱哭了?
这得多么天大的事,才能让容樱哭?
姜洛便把一应事宜交给穆贵妃和薛昭仪,由小喜公公领着路去碧漪堂。
天已经很黑了,湖岸点了灯,灯光倒映在湖面上,水波荡漾,影影绰绰,朦胧又婉约。行走间,姜洛扫了眼,觉得如果再多点些灯,照得更亮些,那就很适合一个经典桥段了。
不过她也没细想,因为碧漪堂已经到了。
和烟雨楼不同,碧漪堂这边都是男人,特别是武将们,拼起酒来不把所有人喝趴下,是不会停的。因而步入碧漪堂内,迎面便是觥筹交错,晚宴仍在热热闹闹地进行中。
“皇后娘娘驾到——”
唱喏声响起,众人立时放下手中酒盏,俯身下拜。
姜洛环视一周,没见到容樱,便道了平身,问长公主在哪。
可巧穆不宣离她近,抬手指了个方向:“在后头哭着呢。”
姜洛道:“还在哭?”
穆不宣道:“陛下训得太狠,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觉得丢脸。”
姜洛道:“薛问台呢?”
穆不宣道:“也在后头。”
姜洛点点头,又问:“陛下呢?”
穆不宣笑了声,揶揄道:“皇后娘娘这时候才想起陛下?”随后答,“陛下不爱学那些五大三粗的拼酒,早出去散步了。”
看来她今天注定无缘见到皇帝。
姜洛腹诽了句,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便要去后头找容樱。
走前又想起件事,压低声音对穆不宣说道:“没事别往宫里送信了。天天抄那些酸诗给我,也不怕我把信拿给陛下瞧。”
说完,没等穆不宣回答,抬脚去了碧漪堂后院。
果不其然,后院屋内,容樱坐在凳子上,正拿帕子擦眼角。规规整整地穿着身端午公服,却怎么也掩不住那身儒雅之气的薛问台站在近处,没说话,默默地给容樱递新帕子。
见皇后来了,薛问台行过礼没有多留,将这屋子留给了姑嫂二人。
薛问台前脚刚走,容樱后脚便扑了过来。
她把自己往姜洛怀里一埋,抽抽噎噎道:“皇嫂你可算来救我了……”
说完这么句,她红着眼,瘪着嘴,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哭声。
姜洛爱怜地摸摸她散落的鬓发,道:“陛下都说你什么了,怎么就哭成这样?”
容樱呜呜哭道:“皇兄说我幼稚,说我还不如三岁小孩,该走的时候不走,不该走的时候偏要走,蠢得无药可救……”
焉知白天她才和皇嫂说薛问台笨得无可救药,结果风水轮流转,这晚上就轮到她被说蠢得无药可救。
容樱简直要哭瞎。
当时她光顾着看戏,哪里能想到看李美人和高公公的戏就成,绝不能看皇兄的?早知如此,她看戏前就先向贵妃昭仪取取经,否则如何能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我真的太惨了,”容樱后悔莫及,悲痛欲绝,“我知道我不聪明,但我不知道我竟能不聪明到这种地步呜呜呜……”
看她哭得眼圈红又肿,泪珠子一串接一串地往下掉,不甚雅观的鼻涕也往下掉,才经过穆贵妃眼泪攻势的姜洛叹口气,道:“是呢,不仅不聪明,哭得也丑。”
至少穆贵妃哭的时候就没这么多鼻涕。
容樱:“……”
容樱瞬间不呜了。
她抽了下,犹带着哭腔问:“真的哭得很丑吗?”
姜洛点头道:“你是我这段日子以来见过的哭得最丑的一个。”
容樱瞬间也不哭了。
她强行止住眼泪,懊恼道:“这么丑?那我完了,刚才薛问台看我哭,我还以为他一直不说话是不知道怎么劝我,却原来是我哭得太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吗?”
姜洛道:“你想要他说什么,说殿下你哭得太丑,请容许臣出去洗洗眼睛?”
容樱:“……”
容樱疯了。
她红着眼睛咬帕子:“啊啊啊皇嫂你杀人诛心!”
姜洛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块帕子的边缘将其丢掉:“才被你擤过,你也不嫌脏。”
容樱更疯了。
然而没等她发作,姜洛已经推着她走:“去洗把脸,脏死了。”
又丑又脏的容樱委委屈屈地去洗脸。
于是前后不消半刻钟,皇后进去后院又出来,身边多了个洗过脸、梳过头的长公主。
也不知皇后是怎么同长公主说的,她低眉顺眼地跟着皇后走,经过薛问台身边时,连看都不敢看。
倒是薛问台问了句:“殿下可好些了?”
容樱动动嘴唇,没接话。
多亏皇嫂连番提醒,她已经没脸和薛问台说话了。
她好怕她一说话,就会让薛问台记起她刚才哭得丑不拉几的样子。
还是她皇嫂递了个眼神,容樱才小声道:“好些了,多谢你。”
薛问台道:“殿下今日哭得有些久,回去后记得叫人敷敷眼睛。”
听见这话,姜洛多看了薛问台一眼。
刚才在后院还半个字都不吭的,怎么忽然这么会说话?
提前找情话达人穆不宣上课了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情商还不算太低。
正想着,容樱道:“好,我记下了。”嗫嚅了一阵,又道,“那我先同皇嫂回去了。”
姜洛也道:“走。”
容樱才跟着姜洛走了两步,身后又传来薛问台的声音:“殿下。”
她下意识回头。
便见薛问台微微一笑,眉眼温融,如沐春风:“多谢殿下送的节礼,臣很喜欢。下次过节,臣也送殿下一样礼物。”
容樱愣愣地看着他。
突然的,她脸颊噌得红了。
容樱最终是捂着脸出的碧漪堂。
“怎么回事,他一下子变得好会说话,”容樱捂着脸,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那烫人的红晕朝着耳朵和脖子蔓延,“他这么一搞,我心都不会跳了。”
姜洛道:“心不会跳的人都死了。快摸摸你的心,看是不是还在跳。”
容樱道:“哎呀,皇嫂你就知道作弄人。”
姜洛还要再说,后头传来一阵嘈杂,随之响起的是高公公的喊声:“前面可是皇后娘娘?娘娘留步!”
被喊住的姜洛依言留步,顺便让容樱先回烟雨楼。
容樱也知道这么晚,高公公叫住皇嫂必有什么和她皇兄有关的要紧事,夫妻二人之间她不便搀和,遂乖乖地点头,捂着脸走了。
姜洛则返身,迎向高公公。
高公公一路跑着追来,急急喘了下,道:“娘娘,大事不好。”
“怎么?”
一问才知,皇帝因不爱饮酒出碧漪堂散步,沿湖岸慢行时,忽然湖中浮出一着薄衫的姑娘,拽着皇帝的衣角说要自荐枕席,请陛下垂怜。
听完始末的姜洛:……
她来时路上想起的那个经典桥段,居然就这么真实上演了?
这宫斗文要不要这么刺激!
“陛下让奴婢问娘娘,此事该如何处置,”高公公领着姜洛去那姑娘出现的地方,“事关后宫,陛下想听娘娘的意思。”
已经是夜晚时分,湖边风大,姜洛扯着兜帽道:“陛下不想纳妃?”
高公公想了想,委婉道:“也不是不想纳妃。是陛下以前就很不喜欢淑妃。”
“淑妃?”
“瞧奴婢这记性,那姑娘是秦家三姑娘秦惜含,去年被陛下封了淑妃,又叫娘娘废了逐出宫的那位。”
姜洛这才知道,上午盛光让人带秦惜含下去,竟是带到了碧漪堂。
以秦惜含的性子,她在碧漪堂里必然不会乖乖坐着,她只会想方设法地打探皇帝的消息。否则怎么这么巧,她未卜先知,提前埋伏的地段,刚好就是皇帝会经过的地方?
这说好听点叫设计偶遇,往严重了说叫窥探帝踪。窥探帝踪可绝非什么好糊弄的事。
想通这点,姜洛也想清楚该怎么处置秦惜含了。
遂吩咐弄月,去碧漪堂把秦家的那几个人叫过来。
弄月领命去了。
再走了段,高公公停下,道:“娘娘,到了。”
姜洛抬眼一看,前方湖岸边上,赫然跪着个姑娘。
从湖中浮出必然浑身湿透,怎样都该显得狼狈不堪,偏那姑娘瑟瑟发抖地跪着,纤薄衣料下身段娇柔极了。那因叩首而露出的雪白后颈在灯光的映照下,竟似能掐出水来,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看着这出水美人,姜洛扪心自问,不提身份,秦惜含当真是个入宫为妃的好苗子。
只可惜皇帝厌恶秦惜含,苗子再有潜力也不成。
“陛下不在?”高公公问守在此地的宫人。
宫人答:“陛下嫌被拽过的衣服晦气,回去更衣了。”
姜洛听着,差点笑出声。
随即在离秦惜含较近的一方石凳上坐下,用帕子半掩着脸道:“秦三姑娘,怎么又是你。”
侍立在旁的扶玉闻言,心下一跳,娘娘已经见过秦惜含了?
地上的秦惜含大约也没料到远在烟雨楼的姜洛会过来,本就在抖着的身体登时剧烈一抖,连带着声音也抖了:“皇、皇后娘娘……”
姜洛没什么情绪地叹息一声:“你可真是记吃不记打。”
记起白日发生的事,秦惜含不敢说话了。
她跪在那里,抖得厉害,再无先前的我见犹怜。
这时,秦家人过来了。
甫一来就望见皇后在那坐着,自家不成器的嫡女则在旁跪着,还湿了身衣衫,不用特意告知,秦家人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更明白皇帝不在皇后在又是表明了什么,当即先先后后的“扑通”几声,全跪下了。
“皇后娘娘容禀,臣这就将这逆女带走。”
秦惜含父亲位列辅国大将军,是为二品大官。
且论辈分,他还是姜皇后的舅舅。
然则这位大将军此时跪着,低声下气道:“待得明日,臣就将她送出京城,叫她去庵里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音落,秦惜含也不抖了,她蓦地抬起身,震惊道:“做姑子?我不要!”
秦大将军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逆女!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还不跪好!”
因角度问题,姜洛看不清秦大将军的眼神,只能看秦惜含在和秦大将军对视了那么一瞬后,就重新伏地叩首,竟是半点都不敢反驳。
这么看来,倒还算乖顺。
姜洛道:“既然大将军已经打算好,那本宫也不多言。”她挥了下手,“带秦三姑娘回去。”
秦大将军谢恩,即刻就要带秦惜含走。
谁料秦惜含膝盖仿佛同地面黏在了一起,无论如何都起不来。被吓的。
姜洛道:“来人,扶秦三姑娘一把。”
话才出口,不及宫人上前,刚才还起不来的秦惜含蓦然一个激灵,双手撑地爬了起来。
起身后,非常明显的,她比跪着的时候抖得还要厉害。
而觉出姜洛正在看着她时,她几乎是死死咬着牙,才能克制住想要下跪的冲动。
她更怕姜洛了。
娇嫩的手心被硬生生掐出血来,她颤颤巍巍的,随同秦大将军等人离开。
秦家人走后,姜洛没动,继续坐着。
本想等换完衣服的皇帝过来,好生瞧一瞧皇帝,谁知湖上风越来越大,姜洛一时不察,咳了好几声。
扶玉立即道:“娘娘,回去。”
高公公也道:“娘娘今日操劳甚多,快些回去歇着。”
姜洛起身,摇头道:“本宫还道等陛下过来说说话,孰料今日和陛下实在没有缘分。”
听出她话中遗憾,高公公忙道:“哪是没缘分,这是老天爷心疼娘娘身体,叫娘娘尽快回去歇息呢。”
姜洛道:“公公真会说话。”
却也不强撑,拽着兜帽走了。
回到烟雨楼后不用多说,穆贵妃和薛昭仪已将该打理的都打理好,姜洛照例夸了几句,就去早早收拾好的寝殿歇下。
姜洛没有认床的习惯,这夜睡得还算安稳。
等到被扶玉叫醒,她才睁开眼,就听扶玉道:“娘娘,方才奴婢出去,在门边发现了这个。”
她递过来,姜洛一看,那赫然是一簇这个时节早谢了的垂丝海棠。
作者有话要说:qvq迟了抱歉,蠢作者夜里失眠,下午写着写着不小心睡过去了,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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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我今夜不失眠!!这样明天就能早点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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