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这是卖柴去?”麦穗也停下脚。
王善家得了麦穗银子,一直仔细挑选合适又便宜的地,耽误几天刚好赶上县衙卖地。王善爹咬牙把两次退回来的五石粮食,再加上麦穗的五两银子买下十二亩地。
家里日子紧巴起来,这次王善自己站出来,砍柴到县里卖。虽然挣不了几个钱,但是到底手头宽松许多,日子眼看能过下去。
王善眼睛看着自己前边柴捆,木讷讷:“下雪天冷,我给你送些柴,我爹说也没别的感激你。”
“成啊”麦穗大大方方“刚好家里没柴了,你靠着院门放,待会儿我搬回去。”
“……”柴担咯吱响,王善往麦穗家去。麦穗看着王善孤单的背影,忽然想起刚和慧嫂子聊的,喊王善:“王善你是不是比我大两岁?”
王善微微弯曲的肩背僵硬起来,站在那儿没回头:“嗯”
麦穗声音脆响:“家里日子翻过年就红火了,你让王叔王婶儿给你寻摸个媳妇,两个人互相帮衬日子好过。”
无数雪花扑簌簌落下:“……不了,我这样别害人家姑娘,我想等夏收家里缓过劲儿,就打听阿义在哪儿我想找他回来。”
“你这样的怎么了!”麦穗不服气,跑过来揪着他问“勤快、老实、能干,哪儿不好了?”
低垂着头没有抬起来,嘴角隐隐一点没人看见的笑:“我不想找媳妇,等找回阿义给他娶房媳妇就成。”
“我说你……”
眼看麦穗要急,秋生娘过来拉着她走:“赶紧赶紧,王善那么大人不会料理自家事?咱赶紧找堂伯念信。”
“等我闲了跟你掰扯”丢下一句话,麦穗被秋生娘拉走了。
王善等了一会儿回头,错过后边柴捆,飘飘扬扬雪花中一个窈窕身影。只一眼赶紧回头,继续挑着柴往前走,飘飘雪花落在肩头。
十五这个日子让陈进福头疼,原本挺好一日子,愣是让陈长庚小两口搅和的没法见人。
这不迎面看着麦穗笑眯眯过来,陈进福就反射性头疼。
“堂伯,秋生来信了,你给我念念?”
“还是不了,要不你去……”说一半陈进福才反应过来,说话的是慧侄儿媳妇,瞧瞧自己被折腾的。
陈进福严肃脸:“行,进屋说”看着麦穗喜滋滋一起进去,陈进福很想说‘你就别进了。’
麦穗丢下秋生娘喜滋滋跑到主屋,撩门帘进去:“大堂嫂我来看你了。”屋里传来堂嫂声音:“麦穗儿来了,快坑上坐,炕上暖和。”
陈进福背手往前走,心道:嘴倒是甜会哄人,问题你们小两口能不折腾人不?都知道你们恩爱行。
等进了屋互相打过招呼,秋生娘迫不及待把信拿出来。陈进福拆开一看,脸上褶子都是舒心的:“秋生有出息,才去几个月,都学会写字了。”
秋生娘惊喜的忘了妨碍,凑到陈进福面前上下看:“这些黑字是秋生写的?”
“嗯,虽然不是多齐整,但很不错了。”陈进福展信朗声“母亲大人膝下,儿子跟着小叔吃用极好,闲暇时跟着小叔或司库或书记读书。孩儿愚钝三月只读完《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
麦穗听得好羡慕:“秋生好厉害,以前我读书十天没学会两句话”
陈进福瞥一眼麦穗,所以现在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嘴上继续往下:“儿在军营一且安好,母亲不要挂心,天冷多加衣,餐餐别饥寒,免得孩儿忧心。”
“知道堂爷爷给族人置地,请母亲替孩儿叩谢堂前,所欠银两孩儿会早日归还……”还有自己,陈进福心里酸酸的
“儿陈秋生叩禀”
这才是正经信,陈进福舒口气,再看听得津津有味的麦穗,陈进福恨不能把信拍在小两口脸上:看看信该是什么样,嘘寒问暖牵扯家务!你们俩小混球呢,除了自己情情爱爱还记得旁人不?
秋生娘早就听得两眼泪汪汪,听完信当即就给陈进福跪下磕头。
“慧侄儿媳妇,这是干啥呢!”陈进福夫妻同时开口,陈进福虚扶,堂嫂搀着胳膊拉她。
秋生娘摇摇头,哭:“伯娘别拉我,我这是替秋生磕呢,他一个孙子辈应该的。”那哭有感激陈进福两口子多年照应、有欣慰儿子终于出息,有多年苦熬终于云开雾散。
麦穗也跟着心酸,好日子就要盼到了。
堂嫂打湿毛巾给秋生娘净脸,陈进福想法子赶人:“没事你们先回,我和二妞娘有事要商量。”
堂嫂跟堂兄夫妻二十年,一听就知道躲着麦穗儿呢,瞥一眼啥都不知道的麦穗,笑吟吟:“过年许多事儿得商量,改日有空你们再来玩。”
麦穗连忙抽出信:“没事,几句话功夫。”
陈进福瞟一眼厚厚的信封,几句话?堂嫂憋笑看自家男人,我没法子救你了。
“咳咳”陈进福手背后清清嗓子“麦穗儿,堂兄觉得你这信还是”语气艰难“找别人看。”
这信真没什么,麦穗委屈,我都狠狠教训长庚了,他再不敢乱写。可是看着大堂兄隐隐泛红的脸,麦穗忽然羞的不行。都怪陈长庚没事乱写什么,害得大堂兄脸红。
一封信好像变成烧红的铁块,麦穗乱七八糟揣怀里:“堂兄堂嫂先忙,我走了。”
“别急啊,午饭在堂嫂这里用,免得你一个人在家麻烦。”
“不了不了,家里有现成的。”麦穗火烧屁股跑了,恨死陈长庚太讨厌了!害她丢人。
雪花飘了三日,除了树枝上偶尔一只寒鸦,街上连个冻猫都没有。老童生原本今日不出摊的,老妻也劝他如今日子好了,何必拿老命赚钱。
哎~这么体贴都是两块油糕的功劳,女人啊不管老的小的就是这么现实。老童生穿着厚实暖和的棉袍,袖着手躲在房檐下,脸上褶子一条条舒展开,一边抱怨一边心里妥帖。
不一会儿飘飘扬扬雪花中,急匆匆赶来一个窈窕少女。来了,老童生抽出手整整领口袖口,一脸严肃端方。
“先生还在啊”麦穗松口气笑道“还怕今天找不到人看信。”
“做生意最怕有今没明”老童生脸色严肃走下台阶,走到自己油布帐下“姑娘看信?”
“嗳嗳”麦穗笑嘻嘻把信递过来“这次保准没什么不合适的。”
老童生乜一眼麦穗,老夫只是个生意人,你们写什么关老夫什么事?冷冰冰拿过信封拆开。
麦穗莫名就有些不好意思,都怪长庚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穗儿吾妻,见字如面”清冷没什么感情的声音。
麦穗想还好正常开头,只是没等她把心放肚子里,就听到一阵委屈抱怨。
“姐姐竟然写信凶我,快过年了,姐姐竟然凶我!隔着千山万水我一个人在外边……”
要哭的感觉,麦穗忽然觉得自己上次是不是太凶了?应该过完年再教训。粗心的麦穗完全没算过,陈长庚写这封信应该是冬月底,而不是现在。
“姐姐每次嫌我啰嗦说好多,可是姐姐怎么不想想我一个人在外边孤单单没人陪。说好想我从没一个想字,还有每次不是我催,都想不起我要棉衣棉鞋……”
那个可怜委屈哟隔着纸页都能渗出来,老童生忘了自己生意人位子,看麦穗的眼神简直像看薄情负心女。
“用我的时候想起是我内当家,不用我的时候把我忘在耳背,我说了多少次穗儿吾妻,你说过一次长庚吾夫没?我说了多少次夫陈长庚字,你说过一次妻张麦穗字没?”
老童生对麦穗的嫌弃都快憋不住了,真真是‘痴情女子薄情郎’不对是‘痴情小伙无情妻’。察觉自己情绪外露,老童生使劲憋住,他可是在这儿做了十几年生意,不能坏了招牌。
“你是内当家,家里事你做主,我只是想你特别想。快过年了,三十晚上能不能给我也包一碗饺子,和你的饺子放一起。”委屈巴巴
“穗儿吾妻,我好想你……”
麦穗忽然心酸的不行,大过年的自己干嘛凶崽崽,他才十五大冷天一个人在外边,也不知道那边下雪没。
老童生看着麦穗神色酸楚起来,才觉得胸口顺畅些,挺起胸膛:不枉自己给小伙儿加了一点点语气。
“姑娘可要回信?回信的话读信。”老童生端着架子隐隐推销,要是不写回信,大过年的小伙该多伤心。
“要的,就写”麦穗思索“长庚见字如面”老童生简直恨铁不成钢!动了动笔矜持提醒:“你相公刚才在信里说……”
那话音就差明示:长庚吾夫,老童生想说,这俩字我送你!
那笔尖一下一下往来信上晃,麦穗再石锤也明白了,脸憋得泛红。两口子就两口子,非得说什么‘吾夫’,所以说读书人就是花花多,不如当兵的来的简单。还是吴叔说得对,糙爷们才是真汉子。
“咳咳”老童生手持竹管提醒走神的人,那笔尖还往陈长庚信上晃。
麦穗红扑扑脸淡定:“长庚吾夫见字如面,姐姐知道了,知道……”麦穗又憋住了,半天说不出一个想字“知道……咳咳你了”麦穗想先生是读书人,读书人都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写,不用自己说出来?
不就是个‘想’字吗,是有多难?老童生替小伙儿憋屈,把‘咳咳’两字写上去,反正他是按字收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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