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太妃薨了,凡诰命者皆需随班守制。
被关禁闭的王夫人,也要每日一道入朝随祭。
作为府邸千金,则需随着念经祈福。
这等事情,黛玉三春都是要遵守的。而宝钗宝琴等无人在朝为官,倒是不必如此。
荣国府下处是比丘尼梵修。英莲回了甄府的处所,宝钗倒也时不时也来,只说同为太妃祈福。
湘云想留在贾府一道,不愿意去史家。她私下和宝钗抱怨“那儿除了念经,怕是还要做针线活”。
不过贾老太君在让人上了柚子叶泡水、命她直接喝了后,果断将人送了回去。
而原本的四个嬷嬷依旧在她身侧。
黛玉带了侍女们与新送来的藕官一道往庙里去。
这段日子里,她早上便是要念念经书、或是亲手凭抄一份。而午间倒是可以四处看看。
黛玉三春等都难得出来一趟,这会儿倒是个好时机。只挽好面纱坐上马车,就能在寺庙外头看看小街风景。
英莲有时也会过来,和黛玉等一道出街瞧瞧。
寺庙外是热闹之处,有街道在此,借着寺庙的势贩卖各色物品吃食。
而大庙最出名的,就是解签算卦。
不同于安定寺只一棵大树。这儿是一连排的树丛。
每一棵都郁郁葱葱,在这个季节也十分茂盛。树冠顶着绿油油的枝叶,宛如万年常青。
下方是由红色细绳捆着的各色签条,只要凭着心意扯下一根,便可以测出今生。
“林姐姐,我们一块去试试?”英莲跃跃欲试,又想着拉上黛玉一起。
黛玉倒是不怎么信这些解算签条,不过看着英莲喜欢,也往那儿走去。
选签条是要各自随心的。黛玉抬头看着层层签条垂下,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往前走去,指尖在上面一一划过。
直到自己觉得差不多了,她直接停了下来,摘下这时在手心的签条。
那是一只金色的便签,上面绘着一朵亭亭直立的芙蓉,周围有金色的小花围绕。
黛玉瞧了眼,只觉得这画倒是很细致。等出去时,早有僧人在哪儿候着。
“施主可要一解?”
这明明是比丘尼寺,而解签的却是一个癞头和尚。他鼻如悬胆,两眉翘长,面上都是笑意。
得签就是要解的。
黛玉微微点头,先将签条交给侍女,再由侍女递了过去。
“阿弥陀佛。施主天生带病,一生也不得好。除非从此不见外亲、从此不闻哭声。”
癞头和尚只伸手将签条一抹,连上面的字都没看,张口就是一段。
这可太像是骗人了。紫鹃对于寺庙的套路懂得多些,只在黛玉身后戒备着。
她就准备在僧人开口“要银子才可化灾”的时候、立刻上前戳穿他。
黛玉听到这一番代表下下签的话,面色也没有变,只微微抿唇请教:“那该如何解?”
癞头和尚细细看了黛玉一眼,突然哈哈笑了起来。他小心将便签还了回来,又继续大笑道。
“何必要解?那是假的一生。姑娘已遇贵人!从此自然不同。”。
这和紫鹃认识的骗钱流程可不太一样,她微微皱眉不解之时,就见远处快步出来一位女僧。
她一身正经的土色僧衣,上前就压低声音对那癞头和尚斥责:“不是本院中人,不可随意给贵人看卦!”
而后她又转向黛玉,有些踌躇小声解释:“我院常接待落脚歇息的同族。这是借宿之人,有时会讨口盘缠。”
这说的很委婉,意思却也出来了:癞头和尚是个借机要银子的。
而那癞头和尚又是笑,他没有辩解,直接大跨步离开了。
女僧也不理会,只是看向黛玉客气笑道:“施主可要解签?”
黛玉遥遥望了眼癞头和尚离开的方向。也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可现在望去时,那癞头和尚居然不见了踪影。
就像是凭空出现一人,又凭空消失似的。
黛玉将疑惑放在心里,示意侍女再将签条递过去。
那女僧姿态倒是端正许多。她仔仔细细看过签字,又是伸手掐算又是念念有词。
等一番辛苦做足了戏派后,她才面色带笑恭喜道:“恭喜施主,这是一生顺顺利利、富贵荣华的上上签!”
“施主好运,恭喜恭喜。”女僧连说了好几句恭喜,而她头上土黄色的字体也正在跳跃着:
恭喜恭喜,银子银子
黛玉心中有些哭笑不得,看这第二位僧人的做派,才像是寺院的套路。
她略微抬手,身后的侍女就了然地将银子施了出去。
那女僧悄悄捏了捏银子,只心满意足地目送黛玉离开。
等她们遇到英莲,才发现两人判词都差不多。
“看我们侍女衣裳,就知道是家境富足的。自然是说‘富贵荣华’。”
英莲眨眨眼睛给黛玉解释:“就是讨个喜头。”
黛玉这时倒是想起癞头和尚的话,总觉得别有深意。
不过她也不多说,又依着英莲,往着寺庙各处看看。
寺庙后院有水井亭子,更有一片小小的竹林,瞧着就生意盎然。
风路过时,竹叶边哗哗作响,听着让人心情愉悦。
“这墙后头,倒是北静王的地界。”英莲边走边给黛玉介绍。她露出两个梨涡,也不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
黛玉的指尖从土黄墙边缓缓划过,留下一道浅色的痕迹。
“听说北静王病了?”
这时候周围无人,黛玉又猜过英莲也是北静王送来的人,倒是试探性地问了下。
英莲知无不言,她水润的目光转了一圈,“看来这会已经好了。”
她眨眨眼睛意有所指笑了起来:“这不是,太妃薨了。”
她语意模糊不详,黛玉倒是很快能反应过来。
北静王一病,背后之人借机使得王家升迁。而他病好时,就设计太妃事故打压。
看来这太妃是大皇子背后的人。
黛玉心中有了揣测,面上只点点头,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示意后头远远跟着的侍女们上前。
走了这半日,黛玉也有些累了,小亭子正好歇息。
侍女们将篮子里的食点一件件拿出来,在桌上摆好了茶点。
新来的藕官还没融入,显得有些笨手笨脚的。
而她心里又存着事,一时无所用心,倒将篮子里存温的水倾倒了出来。
幸而英莲反应快,立刻就甩袖后退,这才躲过水珠。
英莲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倒是藕官先抹起了眼泪。
之前她失了菂官,正是心情崩塌。这会儿天天看人哭太妃,也勾起心中愁绪。
现在心不在焉失了手,心中惊惧之下,更是自悲自叹,就直接红了眼眶呜呜咽咽。
黛玉不知背后的事情,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她自己也曾常哭,不过可不是这种犯错后逃避的哭法。她素来是于无人处自顾自掉眼泪。
“日后不必贴身伺候了。”黛玉细细看过英莲没有受伤,这才定了一句。
不能贴身伺候,虽然不是惩罚,可这算失去了最直接的上升空间。
藕官更是委屈,还是紫鹃在旁皱眉用眼神压制住了她,免得她还要再哭。
而后紫鹃就借着要拿东西,打发她先退出去。
藕官低头往回走,心里都是不甘。她又随意找了一个角落蹲着抹泪,嘴里还在念着菂官的名字。
宝钗本只是路过,可看清这是黛玉新得的丫鬟后,倒是两三步走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
见藕官不说话,宝钗琢磨着之前听到的名字,只挂起一抹宽心的笑道:“若要祭奠,不如趁现在这时候,借着太妃庇佑才好呢。”
说着,宝钗环顾一圈四周依旧无人,就笑笑走开了。
只剩藕官呆在原地。
中午小食之后,黛玉就回了自己房间补个午觉。
这会倒是梦到了藕官。
藕官依旧蹲在地上,手里还在一张张烧着什么。
而一个婆子正怒气冲冲走了过来,拉扯着她斥责道:“随我去见奶奶们!居然私下烧纸,这可是破了规矩!”
黛玉转了转身,正看向地上的遗纸时,就见宝玉急匆匆过了来,张口就是一句:“那不是纸钱,那是林妹妹的字纸!林妹妹让她来烧的。”
黛玉脚步顿了一会,她微微偏头,看宝玉面上是一片自然坦荡。
他是真的脱口而出。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甚至连心语都没有起来。
黛玉绕着他们慢慢转了一圈,半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后续。
婆子冷笑不信。宝玉更是跺脚赌咒,改口说是自己噩梦后要烧纸,这才麻烦林姑娘让藕官来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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