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氏挥了挥手让侍卫下去,她拉着镇国侯来到榻边坐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现在也不是难过的时候。”
镇国侯眼睛都红了,但还嘴硬:“我没难过,就是眼睛进了沙砾,韩老狗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他就拽衣袖抹了一把脸,声音有些沙哑:“韩老狗昨天跟我说他时日不多了,他已经留下遗书,要韩勉那小子等他死了之后就带着韩氏一族退出京城,回韩家祖籍陕州守孝。别看韩老狗长着四方大脸,鼻直口阔的,其实就是个外强中干的。做事拖拖拉拉的,现在好了一族的人都跟着搭进去了。”
莫氏拿着手中的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叹息道:“韩国公府是可惜了,只是老头子,你不觉得这事来的太突然了吗?”她分析道:“京城怎么说都是大景的国都,不说防卫,单说韩国公府本身就不是普通人家,它除了是功勋世家,还是当今皇后的娘家,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灭了韩氏一族?”
镇国侯眼珠子一转,就想到了要害,他猛地站起身:“不好,老婆子,说不定韩国公府只是个引子,那人真正想要的是京禁卫。”
莫氏也想到了,这么多年她跟着镇国侯有商有量地主持着侯府,眼界早已不是一般妇人可比:“老头子,你说大景谁有那个实力能在一夜之间把韩氏一族一锅端了?”
镇国侯双手背在身后,开始在屋里来回走动:“皇帝就是个空壳子,只要韩氏一族没犯谋逆叛国的大罪,即便他下令了,也不一定有人敢将韩氏灭族。大景数来数去就只有五人能有这个本事。”
莫氏点点头,接话道:“辅国公黄石青不会自掘坟墓,他可以去掉;太后母子要是动手,只会灭的是奉国将军府,他们娘俩压根没把韩氏一族放在眼里;肃亲王这人行事一向有理有据,也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狂徒。”
“赵寅,”镇国侯顿住了脚步:“老婆子,你说赵寅是不是回京了?”
莫氏沉思了一会,才回道:“很有可能。”那赵家在南边经营多年,只怕是不甘心只盘踞在南方了。
“老婆子,给我五千两银子,”镇国侯低垂着脑袋,有些丧气地说:“韩老狗也算是能跟我说得上话的,我想给他些体面。”
莫氏没有反对,她拿了钥匙,取了五千两银票出来,递给了镇国侯:“去,要是不够,你再回来拿。”她就喜欢她家老头子这样有血有肉,跟这样的人过日子才有滋有味。
韩氏一族被灭门的惨案,一夕之间震动了朝野。果如镇国侯夫妇猜测的那样,首当其冲要被问罪的就是掌管京禁卫的黄石青,不过黄石青这人也不是个蠢的,他在发现韩氏一族被灭门的第一时间,就让人去大理寺跟刑部报案,自己也立马进宫请罪。
而昨天景盛帝从奉国将军府回来之后,觉得有赵寅在他背后撑着,他这皇位还是稳当的,一时间心情没了之前的灰暗,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他招来了被供奉在宫里的那两位高人,食了一粒仙丹,就临幸了两个漂亮的宫女。
只是天还没亮,景盛帝就被吵醒了,大太监刘光即便两腿发软,但他还是叫醒了皇帝:“不好了,皇上,韩国公府一门被灭了。”
景盛帝原还想斥责大胆刘光扰他清梦,不过话还没出口,他就惊住了:“你说什么?再说一边。”
刘光双膝跪到了地上:“皇上,昨夜韩国公府被灭门了。”
景盛帝脑中闪过赵寅昨日说的那句话,心头一凉,他现在感觉他可能上了赵寅的贼船了,赵寅简直就是胆大妄为:“你服侍朕起来。”
坤宁宫里,皇后听闻韩国公府被灭了族,整个人都没了神,连哭都哭不出来了。燕嬷嬷跪在地上,低声哭泣着,这可怎么是好,皇后没了娘家,在这宫里还怎么活?
皇后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她进了寝殿,开箱拿了一沓银票出来,像个幽魂一样,握着银票,朝坤宁宫的宫门走去,燕嬷嬷赶紧起身去拦:“娘娘,您这是去哪啊?”
皇后站在殿门口,看着外面麻麻亮的天:“回家。”
“您不能啊,您是皇后,”燕嬷嬷拉着皇后的胳膊,不让她出殿门:“您现在可是不能行差踏错一步,这宫里不知道有多少在盯着您呢?”
皇后笑了,笑中含着凄然,含着悲哀:“我虽是皇后,但我也是韩氏女,韩氏一族就只剩下我了,我不去给他们送终,谁去,还有谁能去?”
“娘娘……”
“嬷嬷,你放手,”皇后跨出了殿门,就那么披头散发地朝宫门走去,一路上竟也无人敢拦。
而今天的朝堂上也是各方争斗、博弈,谁都不敢退步。
景盛帝坐在龙椅上,心里是纷乱极了,黄石青一早就来请罪,只是止口不提交出京禁卫,而赵寅已经让人给他递了话。到了这时,赵寅的理由再冠冕堂皇,景盛帝也不可能再任由他胡来了。
几年过去,五娘的大姐夫严明已经在昭亲王的支持下,爬到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之位,他一早听闻了韩国公府灭门惨案之事,并没有急着写折子,而是跟镇国侯一样,想到了京禁卫。
果然早朝没多久,就有人弹劾了京禁卫统领辅国公黄石青,斥其无能、失职,难当京禁卫统领一职,要求皇帝收回黄石青手中的京禁卫,另择能者以居,还有人举荐了奉国将军府的赵昆。
一提到赵昆,严明心中一凛,那赵昆自出孝之后,就没再随其父赵寅回南边,而是进了京禁卫。严明抬眼偷偷看了看景盛帝的脸色,便出列了:“皇上,臣以为辅国公黄石青的确有失职之责。但京禁卫是护卫京城安全的,京禁卫统领一职举足轻重,臣以为赵昆并不能统领京禁卫。”
那位举荐赵昆的官员,正是已经位居吏部尚书的傅天明,他冷笑一声:“就不知左副都御史认为赵昆哪里不堪重任了?”
严明瞥了傅天明一眼,就看向景盛帝:“皇上,赵昆才能的确出众,也足够能胜任京禁卫统领一职,但赵昆之父赵寅手中握着东南军的兵权,”说到这严明便跪下了:“皇上,赵昆想要统领京禁卫可以,只要赵寅交出东南军的兵权,那么臣也力荐赵昆统领京禁卫。”
严明这话一出,殿内一时间没了声音。能在官场上混到今天这个位置的,谁都能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但有韩国公府灭门惨案在前,现在谁说话不是在嘴里转个三圈才敢往外吐的?
只是这严明就不同了,严明的夫人是昭亲王妃的嫡亲姐姐,听说两姐妹关系融洽。这严明身后站着的就是昭亲王府,这话他说了,也就说了。对上昭亲王府,奉国将军府也就只能忍着。
黄石青也是个奸的,严明一把话挑开,他就立马逮着机会上场了:“皇上,臣自知有罪,但严大人所说也的确在理。韩国公府一门被诛杀,岂知不是那歹人的阴谋?还请皇上三思!”
景盛帝看着朝堂下那些或站着、或跪着的臣子,心里无力得很:“京禁卫的失职之罪暂时先压着,但黄爱卿,要是京城再出岔子,朕就拧了你的脑袋。”
黄石青立马趴伏到地上:“臣有罪。”
接着景盛帝又看向刑部尚书跟大理寺卿:“薛爱卿跟石爱卿,朕要你们彻查韩国公府灭门惨案,无论如何一定要查出真凶,以祭韩国公府那些枉死的冤魂。”
“臣领命。”
“退朝。”
镇国侯到韩国公府的时候,韩国公府府门上的牌匾已经垂下了一半。他领着侍卫跨入韩国公府,院子里还是很干净的,他来到前院书房,门推开一半,就见韩执的遗体趴落在地,身上穿着的还是昨天他们吃酒时的那套衣裳。
镇国侯的鼻腔像是被人放了把火似的,他来到韩执的遗体边,见其手上还握着一张纸,镇国侯扫了那张纸一眼,这纸上写着的是要将韩秋儿那贱人除族的事:“死狗,下辈子做事干脆一点,不要当断不断,你这是在自断生路。”
“侯爷,”一个侍卫进来回禀:“卑职已经勘察过了,全是一刀毙命,没受什么苦。”
镇国侯点了点头:“收殓。”
只是当侍卫抬起韩执的遗体时,他手中捏着的那张纸飘落了下来,接着又从另一只手掉下来一颗象棋。镇国侯捡起那枚滚落到他脚尖处的象棋:“将。”
一个时辰之后,侍卫们收殓好韩国公府的所有尸体,便请了镇国侯过去查检。当镇国侯看到摆满了整个国公府的那些棺木,心头揪着。只是当他一番查检下来,就发现不对了,韩国公府一向人丁兴旺,怎么孩子这么少,不过他没动声色:“把院子里再仔仔细细搜一遍。”
“是,”侍卫领命便下去了。
就在这时,皇后也终于到了国公府,她看着府里摆满了棺材,终于哭出来,她一个一个地认了尸:“大哥、大嫂、二弟、弟妹……”
镇国侯闻声就转过身来看来人了,见是皇后,便叹息了一声:“你爹娘的遗体在这,你作为他们的女儿,过来哭一哭。”
皇后没有想到会是镇国侯帮韩国公府收殓遗体的,她嘴唇已经干裂,颤动了几次,才开了口:“多谢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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