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木桶,要十个人的血才能装满,祭祀的血池要三十个大木桶才能倒满,需要很多很多的俘虏。”秉叟的描述相当血腥,让人胆寒。
“俘虏们喉咙被割开,他们的血啊,就这样一直流。从鲜红色,流到暗红色,直到他们再流不出一滴血来。”秉叟有双深邃的眼睛,他话语里没有多少情绪。
“秉叟,血流光会死吗?”一位小女孩,恐慌地往母亲怀里缩。
秉叟轻语:“会死。”
“流血而死的人,身体像白芒那么白,眼睛灰蒙蒙像罩着雾气。人死后,人间的花草山川,他再看不见,冷热饥寒他再也感应不到。”讲到死亡,秉叟的语调特别悠长,他长长的手臂垂在胸前,低着眼。
一位年轻妇人抱紧怀中的婴儿,神色不安地问:“晋夷捉小孩儿吗?”
“他们的首领在捉一个小孩,那个小孩不一般。”秉叟暂停下来,看着风中跳动的篝火。他觉得夜风有些冷,他拳起皮包骨的手掌,敲了敲风湿的腿,他不知不觉陷入沉思。
“大父?”过了好一会,秉叟的孙女摇了摇他肩膀。秉叟像似从梦中醒来,他问孙女:“我讲到哪里?”
“要捉一个小孩。”孙女只有六岁,很是聪慧。
“哦,那个小孩是帝向的儿子。”秉叟拿根木头,挑动篝火。火星扬起,又落下,像一颗颗燃尽的星星,他的神情特别的严肃。
“帝向是帝邦的君王,他被晋朋围在寻丘上。晋朋就是晋夷的首领,他是个魁梧残忍的人。寻丘上没有水,没有食物,帝向的臣民都离开了他。帝向对晋朋说:‘我是拿剑的人,不会死在你们的弓箭下’,帝向拔出了他的剑,架在脖子上,就这样,把自己杀死了。”
秉叟执着玉刀,仿佛它是一柄长长的青铜剑,他用手指轻轻抚摸刀刃。
“秉叟,小孩呢?”孩子们没耐性,又有孩子打断秉叟的讲述。
“传说帝妃有身孕,她在侍女的帮助下,逃出寻丘,回到她的娘家任方。后来,帝妃在任方,生了个男孩,为帝向留下一个子嗣。”秉叟用悠长的声音讲述,语气里带着难得一见的温情。
虞苏以往听说过晋夷攻打寻丘,帝向自刎的事。他还是第一次从秉叟这边,听到帝向妻子和孩子的事情。
“小孩被晋夷捉到了吗?”听众询问,无不是关心着小孩的命运。
“不知晓,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的头发还乌黑,牙齿还不会摇动,一颗颗都还在着。许多事都已忘怀,许多人都已老去。”秉叟摇了摇头,喟然长叹。
“要是他还活着,应该……”秉叟扫视在座的孩子们,他目光最终落在那位带弓的少年身上。火光中,少年的眉眼刚毅,身影高大,秉叟慢悠悠说:“像他这么大了。”
齐刷刷的目光往少年那边看去,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阿苏。”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是风夕。虞苏回头,看到风夕和虞圆,还有朱云。
两个女孩回来找虞苏,她们坐在虞苏身边。她们没去找各自的兄长,虞苏好找,他总在秉叟这边听故事。
秉叟的故事还在继续,他不再讲帝向的儿子。一不留神,他已经在讲帝妃有头黝黑的头发,头发长到脚腕,牙齿像编贝一样整齐白洁,眼睛像水精一样明亮。
“帝妃……”虞圆托着鼓鼓的腮帮子,一脸遐想,听得如痴如醉。
夜深,社树下的人们逐渐散去,秉叟的故事也已讲完。风川等三位男孩,这时才来找虞苏,发现虞圆和风夕果然都在虞苏这儿。
六人结伴离开东社,在回家的路上,虞圆还满脑子都是漂亮的帝妃。她欢喜地说,她以后要当帝妃。妘周取笑她:“天底下哪有这么胖的帝妃。”就连她兄长虞允,也被逗乐。
“可是我看到了白鹿,大巫说我们虞族会出一位帝妃,就在看见白鹿的人里边。”虞圆不服,她家和虞城大巫家相邻,所以能接触到大巫。
看到白鹿是吉兆,虞城会出位帝妃的预言,确实出自虞城大巫之口。这么多年过去,大家早不当一回事了。
“看到就是,那小苏也看到了。”妘周忍俊不住,手指虞苏。
“哈哈哈……”风川粗鲁大笑,用力拍打虞苏肩膀。
虞苏无奈一笑,怎么把他牵扯上了。在紫湖遇到白鹿时,虞苏还很小。他其实已没有多少记忆,但是知道有这么回事。
**
下过大雨的落羽丘,草木湿滑,花瓣沾上水珠。
姒昊找到一块大石,他顾不上石头上有水渍,他坐在上面歇脚。
他在雨中走了许多路,为找寻一头走失的黑羊。他衣服淋湿,双腿酸麻,他很疲惫。
偱着羊蹄印迹,姒昊来到的是一处他不熟悉的山丘。山丘位于高地上,孤零零耸立,就像一座台阙,往下可以望见他在角山下的家。
望得见,用走,却要走上老远,在天黑前,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到家。归家尚且不说,羊也还没找到,人又冷又饿。
“汪汪……”狗崽甩去身上的雨水,到姒昊脚边转悠。这只小狗对主人特别亲昵,它迈着小短腿,跟着姒昊满山跑。
姒昊从怀里取出半块饼,捧着咬上一口。他见脚旁转悠的狗崽,想着人饿倦,狗也是,姒昊唤犬:“大黑。”
“汪汪!”狗崽听得在叫唤自己,朝姒昊用力摇着尾巴。
它明明还只是一只狗崽,却有一个“大黑”的名字,想来主人对它日后的成长,寄托了厚望。
姒昊掰下一块饼,弯身喂狗崽,大黑欢喜吃着味道不好的粗粮饼。饼很快吃完,它意犹未尽,用温热的舌头,舔了舔主人的手心。姒昊将手缩回去,他坐石头上吹着雨后的凉风。
“汪汪……”大黑突然冲到前方的林丛吠叫,看来它发现了什么。
姒昊起身,跟着大黑往前走。他穿过树林,来到一处开阔的地方,那是一座高大的土台。它孤零零地立在林中,长着野花野草。
姒昊不清楚这座土台有何作用,但是它四方规整,无疑是由人工垒成。大概是什么年代的人,曾在这里活动过,不想在一个寻羊的雨后,不经意遇见。
“咩咩。”一声软绵绵的羊叫声,从土台后传来。姒昊跟着叫声过去,看到一头被雨水淋得狼狈的黑羊,正是他要找的羊。
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
姒昊看着放晴的天,他的心情应该是好上许多,但脸上毫无表情。他赶着羊,带着犬,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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