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涧似笑非笑望着水溶道:“郡王所用撺掇二字,我委实不敢当。”
“我不过秉承圣上心意办差,做的也都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之事,实在当不起郡王如此盛赞。”
水溶浅浅笑道:“林御史当得起。先前未出事,都中暗潮汹涌,朝中更是风云变幻,本王看得眼花缭乱的,还以为林御史是真的病得不行了呢。如今事情尘埃落定,天明之际真/相大白,本王同一众臣子才知道,林御史这是同大家玩了个将计就计啊。林御史身体好得很,却肯这件事费尽心机装出那等病弱模样,就冲着这份辛劳,林御史就当得起本王盛赞。”
水溶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林御史为圣上尽心尽力,但林御史当真知晓圣上的心意吗?事到如今,本王也可坦白与林御史说,四王八公里的这些人,有如贾赦这般无恶不作仗势欺人者,亦有如贾政那样还算兢兢业业肯为国家为大周做一点事情的人,圣上要肃清的,是贾赦这样的人。”
“可是林御史,你是佥都御史,你心里很明白,这样的人该肃清,可是这一回,你还让圣上折损了一个皇子,纵然睿王不如昭王得宠,但睿王好歹是先皇后嫡子,是圣上的嫡长子,此番起事谋反他绝无幸免,为正风纪,圣上不能宽宥他,却也不能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圣上更不能轻易放过他。怎么处置睿王,这是一个难题。但毫无疑问的是,圣上的这位嫡长子,已是废了。”
“圣上如今对睿王自是生恨,可说到底,睿王还是圣上亲子,待这件事过去,圣上对睿王终有为父之心,等到那个时候,圣上就会想到,是因为林御史你的计策,才让睿王落到如此下场。而你却因此成了肃清朝中风气的大功臣,你说说,圣上心里会觉得舒坦吗?”
林涧淡淡勾唇,笑道:“郡王,睿王起事造反,那是他自己的主意。我可没有让他谋夺他亲生父亲的江山。册封大皇子为睿王,这是圣上的旨意,我纵有计谋,但郡王觉得,我能左右圣上的心意吗?睿王贪得无厌,他的下场是罪有应得,与我何干?”
水溶仍是浅浅笑道:“但愿圣上也能如林御史这样想。”
林涧深深望了水溶一眼,随即他的目光就浅淡下来,他将视线从水溶身上收回来,悠远淡漠的目光望向阴沉沉的天际。
“坦白说,我对郡王的心思真的很好奇。贾赦做下的那些事情郡王不会不知情,却偏偏被他请动,到荣国府里来为贾家做说客。四王八公的势力抱成一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便是不同出一家,其余势力有所折损的话,大家都会受到波折的影响。郡王为贾家做说客倒也不稀奇。”
“方才郡王也说了,昨夜之事已经尘埃落定,涉事人等待事情查清后按照情节轻重也各有惩处。在这数月内,朝中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都有暗自活动,我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圣上同昭王殿下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想必郡王都已知道了。明人面前不说暗语,四王八公势力中,多少人因为睿王的心思蠢/蠢/欲/动,东平郡王更是倾一府之力全程参与支持睿王,郡王这么看重四王八公的团结,怎么不心向睿王跟从睿王起事呢?”
“据我所知,不只是贾赦私下里找过郡王,便是冯家和东平郡王,乃至于睿王本人,都是找过郡王的。但郡王却不为所动。并未与他们同流合污。”
水溶闻言浅笑道:“林御史是在说本王知情不报吗?”
“他们找本王,是为另外的事情,并非这事。本王若真是知晓这样大的事情却不将事情说出来,反而知情不报任其发展,圣上岂会容下本王这样的心思呢?”
“林御史,你无需试探本王心意。本王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林御史,本王纵有些私心,也是看在从前先祖们的交情上。涉及这样的大事,本王自然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本王心向圣上,可谓是一片冰心在玉壶,此心可鉴从未变过。”
林涧也是一笑,长长哦了一声,便再无二话了。
林涧同水溶带着人一道回了都中,水溶要同随行官差带着冯紫英等人的尸首去刑部,林涧则要入宫去见承圣帝。
两队人分开后,林涧在离宫门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打发钱英带着人先回西园去看看吴叔那边的情形,他则自己入宫见承圣帝,嘱咐钱英也不必来接了。
钱英四下里瞧瞧,见林涧同他在僻静街角处站着,因昨夜睿王起事谋反,如今都中还是戒严,城中街上都没有行人来往,只有固定的时辰会有巡逻的城防兵士来往。
钱英知无人能在此时偷听他们说话,便压低了声音对林涧道:“少爷,您要小心北静郡王。属下觉得,郡王似是不怀好意。”
林涧淡声道:“他当然是不怀好意。”
“几位皇子册封亲王后,睿王一日比一日躁动,身后附着势力更是屡屡动作,明里暗里皆是针对我与昭王殿下。请立太子之事更是将争储之事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朝中九成九的人都在这件事中站了队。支持睿王做太子的,要么便是如丞相一样支持正统者,这些人以文官居多,可他们是不可能跟着睿王去谋反的。另一批人便是如冯紫英这般站在睿王身后的势力了。睿王未封太子,他们为自家利益,便要替睿王夺取江山。”
“那些不站队的人,不支持睿王也不支持昭王,唯恐将自己卷入夺嫡之争的人,都是些明哲保身的主儿。他们身份不高,官阶不显,本就不该站队。可在这些人里头,最显眼的那一个就水溶了。他安静了两个月,这难道不奇怪吗?另两个郡王和另外几个国公府,也跟着安静了两个月,丝毫查不出他们与谁串联过。而以我们的能力,也只能查出这些来,更多的就查不出了。这就表明了问题所在。水溶,他不简单啊。”
钱英道:“少爷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林涧眸中几许深思:“我先前就一直在琢磨水溶的用心。直到方才他说他是心向圣上,又说他心可鉴从未变过。我便忽而想到,只怕我的怀疑很有可能是真的。”
钱英动容:“少爷是说北静郡王其实知道这些事情的猜测?”
“是,”林涧点头,“我现在越来越怀疑水溶早知这些事,也早将这些事告知圣上。他也许不是昨夜才知情的,他应早就知情了。圣上是要肃清四王八公的势力,要朝中再无人掣肘务实。水溶身为郡王之首,自然知晓四王八公中有些人太过分了些,他是一心想要保住能保住的那部分,他有私心,所以干脆壮士断腕,舍弃掉那些不好的,留下安分守己的。在这一点上,他静观其变便是最有可能的态度了。”
“圣上与我的谋划,他未必尽知,但从昨夜过后,他应该也都知道了,要不然,也不会说那些话。我们三人心思各有不同,但目下的目的是一样的。所以昨夜的事情他也乐见其成。而他在圣上跟前表功立心,圣上对他亦是放心了些,这四王八公日后不作妖了,自然也无从谈起肃清之事了。”
钱英皱眉道:“也即是说,少爷的担心将会成真?”
林涧淡淡道:“恐怕是这样的。毕竟他方才几次三番提到了睿王。我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便是一根毒刺,便欲除之而后快。现如今有了这个事情可以用来做文章,他又怎会不用呢?他必得为四王八公剩下的人重新寻得靠山与倚仗,他要获得圣上甚至昭王殿下的信任,就都得从这上头来。”
“水溶不傻,他心里很明白,先辈功勋已不可再用。他们也不可能被先辈功勋保护一辈子,他们得为自己的将来重新打算了。我想,他的第一步,应是从我这里下手,毕竟,他们以武事起家,这最终,还是要回到武事身上来的。他要左右逢源挑拨离间,有我林家在,他们的路就被挡住了,若要任意施展,自然是要先铲除的。”
林涧望向钱英,低声道,“方才你也听到了,水溶说援军晚到了一刻钟,那一刻钟是他带着銮仪卫同昭王殿下一道御敌的。钱英,你想想,睿王起事的时间是定了的,咱们援军的时间也是定了的。我还曾反复推演过,时间上是绝不可能出错的。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水溶在其中动过手脚了。”
钱英道:“那少爷可要彻查?这件事情只要调查,便能知道北静郡王是否派人动过手脚。”
林涧摇了摇头:“不必了。他既能将这件事情讲出来,暗中肯定派人抹去那些痕迹。就算你派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的。也就不必费这个心思了。”
林涧同钱英议论一番,便让钱英回去了,横竖他自水溶那时来荣国府同他谈话时就对水溶留了个心眼了,此时也不怕水溶在背后做什么手脚。
如今才是正月初一日,衙门封印不办公差。可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便不能不办差了。
不过半日的功夫,事情调查清楚后紧跟着结果就下来了。各个涉事人等各有处置。冯家等涉事过深的家族都是满门抄斩或抄家流放。
宁国府自也不能幸免。荣国府贾政与叛党虚与委蛇有些功劳,但因为贾赦是叛党一员受到牵累,是以贾政不奖不罚,依旧维持原职。
承圣帝有旨意,荣国府国公之府世职爵位一概革除,贾赦等府中涉事人等一概斩首示众,承圣帝令贾府两房分家另过,贾母跟随二房贾政,大房由贾琏单另出去。
荣国府的宅子也被奉旨收回,限期十五日令贾府两房另寻住处。承圣帝能对贾家诸人稍稍网开一面没有连坐惩处,一则是念着贾政还做了一点事情,二则也是不愿落个苛责名声。似冯家史家那等全家全族参与谋反之事的,他是一概不曾姑息的,直接满门抄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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