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荷和阿蛮在主母面前丝毫不敢托大,笑吟吟敛衽为礼,又由阿蛮说:“王妃初来乍到,大概很多东西还不熟悉,奴婢到底跟了殿下许久,其他不谈,总归熟悉些,王妃有什么问题,只管问就是了。”
杨盼笑道:“哎呀,问题还真是不少呢!我心里颇多疑惑,要请两位姊姊指教。”不等她们俩谦虚,就说:“请两位姊姊到正屋里头,奉香茶。”
她把面子活儿做到极致,两位侍女虽然不敢就座,但是身前的高案上摆着杨盼从南边带来的点心、蜜饯和香茶,又叫赐了两件珍珠跳脱,接着才闲闲问她们俩道:“五殿下原来是住靖南宫的,你们那时候就在?”
阿蛮点点头,甜蜜蜜笑道:“是呢。那时候五殿下还没有分府,还跟皇甫中式一起住。奴婢就跟着一道伺候。”
“皇甫中式……”杨盼沉吟了片刻,端着茶假装在喝,借着缭绕的水汽遮脸,好一会儿才又问,“皇甫中式是哪一年进平城宫的?”
阿蛮为难地看看清荷,清荷接着答话:“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被大汗赐给五殿下时,也是五殿下从南秦回来之后的事了。皇甫中式年纪看着不小,想是大汗早年纳娶的嫔妃呢。”
杨盼略有些失望:若是前头大楚的永康公主,应该和她父亲杨寄一个年纪,略不足四十——虽不是年轻,也不至于“年纪看着不小”。她喝了一口茶又问:“五殿下特别孝顺母亲,想必你们也晓得,皇甫中式现在虽然陷入囹圄,不过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到时候我去靖南宫拜望,还望两位为我引见。”
她目光敏锐,已然看见两个人都是眼神闪动,垂眸不语。
刚才那段话哪里有问题?是孝顺母亲?是陷入囹圄?是水落石出?还是她要去靖南宫拜望?……
杨盼不动声色,特特吩咐周围自己的人要对清荷和阿蛮客客气气的,又说了几句好话,让她们离开了。她给可儿使了个眼色,可儿点点头,远远地跟了出去。
她独自撸着猫喝了两盏茶,从窗边望见可儿回来的身影,于是对金萱儿说:“以后王府的事我会逐步接手,你先帮我从管事的人那里把王府的账簿子拿过来。”
把她打发走了,才悄悄问可儿:“她们俩有没有说点什么?”
可儿说:“说……说了……”
“为什么吞吞吐吐的?”杨盼问,然后略一想,自己答道,“说了我不宜听到的?”
可儿知道这主子精明细致起来其实可以的,只能点点头,期期艾艾地讲:“但是……主子别生气,也未必就是……就是她们说的那样。”
她下了一会儿决心似的:“我听她们俩在说:‘哎,只怕也难瞒着,毕竟都不是处子。’”
杨盼顿时像吞了一大口醋一样,浑身上下都漫上酸酸的滋味。她们是跟着罗逾的侍女,从婚前到现在一直没有离开,不是处子说明了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罗逾为什么要骗她?他有其他女人,她就算心里不能接受,事实上也只有接受一条路可走。可是,他们不是说好彼此信任,再不互相欺骗么?他昨天晚上还信誓旦旦的,难道尽是谎言不成?
可儿见杨盼的脸色,自己也着慌了,弯下腰给她顺着气:“主子,主子!你别急,这样的事,世家大族都不鲜见,何况是皇家;南边都不鲜见,何况是民风未曾开化的北边?!”
杨盼深深呼吸了几次,对可儿笑着摇摇头:“没事,我懂的。”
她怀着这样的愤懑,为了转移注意力,努力集中精力在看扶风王府的账本上。王府兴建不久,他们大婚入住的时间更短,管事的王府长史在帘子外应答新王妃的话:“王府都是陛下赐下,并没有进项;日后扶风王总要就藩,享用的是封邑的赋税。”
“一般诸王是什么时候归国就藩呢?”杨盼又问。
长史答道:“一般也就是大婚之后。若加‘刺史’,便要管封邑里的军民政事;若不加别职,其实也蛮自在快活的。大汗已经命赦免罪犯,在扶风郡修建王府,估计殿下也快能就藩了。”
杨盼的心思被这件事岔开了,暂时忘记了清荷和阿蛮,专心想着到扶风郡之后,她该怎么揭开罗逾阿娘的画皮,该怎么帮他摆脱叱罗杜文的钳制,又该如何争取到两国长长久久的和平。
想着天都黑了,听得门响,转眼一望,是她的丈夫回来了。
他解开斗篷,露出里头深紫色的暗花绫袍子,素金的蹀躞带上垂着一众饰品,包括那个绛红剑套。他把斗篷随手叠好,挂在屏风上,苦哈哈的脸色似乎是看到杨盼后才松快些,说:“吃饭吗?”
杨盼突然想起那两个侍女,就没好脸给他,对外头吩咐道:“吃饭!”然后总要找点事让自己做,就随手捧了一本书。
罗逾伸头看一看,笑道:“你在学鲜卑语?”
“本来就会一点。”杨盼说,“其实也用不怎么上,宫里用汉语成风,我说话,大家都听得懂。”
罗逾亲亲她的头发,低声在她耳边说:“彼恰曼海勒台。”
杨盼记得,这是他第二次跟自己说这句话,也记起来,他在南秦假装学鲜卑语的时候,曾被她那个淘气的弟弟杨烽撺掇过,所以,势必不是一句好话。杨盼顿时横眉立目:“你以为我听不懂?!”
罗逾一脸无辜:“那你说说,什么意思?”
杨盼翻他一个大白眼:“这样的难听话,我为什么要重复?”
罗逾笑道:“难听话?”呼噜一下她的脑袋:“学艺不精,还想诈我?”
食案端上来了,罗逾洗净双手,不声不响开始用餐,中途,见杨盼片不好烤牛肉,停下手帮她片了一次,又见杨盼爱吃羊羔肉,便把自己面前那份羊羔肉上最嫩的肋条夹到了她的盘盏里。
杨盼停下筷子,问:“怎么,吃完这份,就没有了?”
“不是啊。”罗逾不知她何出此言,怔怔地回答,“我这里肉还是吃得起的,你爱吃,叫厨下再做就是了。”
杨盼把肋条肉重新丢回他盘子里:“那就一定是你不爱吃,所以丢我这里了。”
蛮不讲理,罗逾哭笑不得,说:“好,这是我的恶习——小时候靖南宫里吃的好东西少,偶尔见肉食,我就会省下来给阿娘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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