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分析道:“大概她也发现我阿父并没有为她的美色所动,就算硬是嫁了,将来也不可能像她自己设想的那样宠冠六宫,更不可能生了儿子还能够有觊觎太子的希望,所以她换了一把算盘?”
沈岭点头笑道:“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这番分析,颇有道理。所以,你就抛了一块偌大的砖头,期待看看她的反应?”
见杨盼也在点头,他微笑着说:“这次的烽烟,是从武州点起来的,而不是西凉的都城张掖。我先和陛下分析过了,这仗八成打不起来——武州才刚刚经历了那么一场围城苦战,士卒、百姓个个厌战,好容易平息了烽火,哪个蠢货要再次持戈上马,底下人不恨得想咬他的肉?”
杨盼拍拍胸道:“那就好!我也怕阿父又要一去好久,我不能见到他呢!”
沈岭摇摇头说:“但是你抛的砖?”
杨盼说:“不成功就不成功,总比闹起一场大战好。”
沈岭赞许地点点头:“这是大慈悲心。不过,忘战必危,你阿父积极备着,也是对的。”他顿了顿,突然转折说:“你阿父虽然不乐意,但是我支持你,这块‘砖’可以抛,而且可以抛得更逼真一点,不然,逼不出真相。”
他的眼睛亮闪闪的,望着同样眼睛一亮的杨盼:“不过,阿盼,这是大过错,将来问责起来,你可能担当?”
杨盼拍着胸脯:“我能!我只是怕哪一步做错了,现在有阿舅指点,我就不怕!我敢担当!”
沈岭笑笑不言,他看起来俊秀清瘦,跟地头半耕半读的秀士一样质朴纯良、温文尔雅,其实胸中丘壑、杀伐果决,乃至手黑心狠,甚至远胜于皇帝本人。
得了锦囊妙计的杨盼神清气爽,趁着夜色未降,带着两个侍卫和一群宦官,招摇着来到西苑。“李耶若。”她趾高气昂地直呼其名,“两国就快要打起来了,你把我送给你的东西还给我。你的喜事么……估计泡汤了。”
李耶若原在一棵大树下刺绣,听了这话,慢慢地抬起眼睛,好一会儿方说:“公主说什么?”
杨盼哂道:“何必装傻?这些东西也挺贵重的,我还有些舍不得,还给我罢。这片西苑,原是皇家的园囿,若是两国交战,也不适合各位居住。倒是换到佛堂去,念念经,求求平安,修修来世,或许还实惠些。”
此言一出,这些西凉来的女孩子们个个色变,有几个想着自己未来不可期的命运,已经不由自主地啜泣起来。
隔壁就是西凉来的少年们居住的地方,杨盼声音高,这样敏感的消息更是一阵风似的送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耶若起身。
她比杨盼大四岁,个子也高了一截,站在那里颇有居高临下的感觉,在一群哭丧着脸的女孩子里,她的冷笑让人瘆得慌:“修修来世?南秦的皇帝陛下,打算将我们这些所谓的‘客人’的脑袋,一个个送到故土去?战争的消息我们也刚刚听说,沙场上刀枪尚未碰一碰,就已经想着我们这些人的脑袋,皇帝陛下是不是太急了点?”
杨盼心想:听这口气,她果然对这次的战事有谱!
杨盼逼近一步,虽然矮她李耶若一截,但气势上完全不输,双手叉着腰,昂着头,嘴一张就来:“李耶若,你信不信我今天就能把你们弄出去?”
她转身吩咐两个侍卫:“你们把她,还有罗逾扠出去!秣陵县旁天印山,有我父皇修建的皇家寺庙与庵堂,让他们俩先住进去体会体会。”她毫不掩饰地得意地又对自己带来的宦官说:“人出去,你们就进去,把衣衫首饰,还有我的猫和狗,统统搬回我的恩福宫去。物归原主,才是正理。”
李耶若面沉似水,带着些许轻蔑,杨盼眼角余光瞧见,深感这块“砖”还是未曾抛对。
不过少顷从另一侧被提溜出来的罗逾,已经风毛乍翅的气怒模样——她上一世和他相识八年,成婚五年,好像还没有见过他这样急而怒的神色。
罗逾甩脱拉扯他的那个小侍卫,整整衣服,对杨盼拱拱手:“公主,这样的无妄之灾是什么意思?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我们是来求学中原的。就算将来要杀要剐,我也应当等陛下的旨意。”
杨盼笑道:“要杀要剐,你也是第一个,罗右相跟咱们大秦不对付,你难道不知道?右相家的小郎君,暗地里有哪些勾当,该死不该死,你最明白?”
罗逾脸上的表情变幻丰富,饶是杨盼仔细看着他,饶是她上一世那么熟悉他,也一时没有分辨得清楚。
眼见罗逾的嘴张了张,好像要说话,又好像欲言又止时,一直冷着脸在一旁作壁上观、仿佛没她什么事的李耶若,突然开口说:“罗郎君,不要被她诈了!”
罗逾的嘴抿紧了,深潭似的眸子紧紧盯着杨盼的脸,俄而,他露出上一世时,在看到杨盼又调皮捣蛋后,通常会出现的那种包容、宠溺而会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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