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节哀啊。”杨盼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算是得体的话。
李耶若把炙烤着她脸的灯烛拿开了一些,抚了抚发烫的脸颊,笑着说:“是不是又说不合时宜的话了?其实,我阿娘死的早,对于她,我只记得影影绰绰的样子,早回忆不真切了。所谓的丧母之痛,也不过是看到别人有娘,而我没有,心里会发酸,会怪上苍对我不公平;也不过是遭到暗暗的、不能说的欺负时,心里想着:娘,人家欺负我,你在天上看着,将来,我一定要报复!”
杨盼应和着:“有仇不报非君子,我特赞成你!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也别急,慢慢等机会,叫你继母她们好看就是!”
李耶若“咯咯”笑着:“不用十年啦,我已经报了仇。我父亲,还有那些我继母和庶妃生的弟弟们都死了;我继母在西凉的掖庭宫舂米,一天要挨八回打;我说我愿意去南秦,和亲也去,做奴隶也去,只是永远别把我继母放出去,让她,还有我的几个庶妹,就在那里呆一辈子。”
她媚眼如丝地转过头来,带着羞怯的笑容,低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很阴暗啊?”
杨盼“啯”地咽了一口口水,强笑道:“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
李耶若笑道:“公主真是实诚单纯人,到底从小在蜜水里长大的。”她羡慕得双眸生光,都是盈盈的泪光。她主动收拾面前的餐具:“公主慢慢吃,我先告退了。”接着,便在外面听到她读《女诫》的琅琅书声。
杨盼饭不想吃了,虽然也想念念书,免得明天又不会背书,可是架不住一个又一个哈欠——没有她的猫来捣个乱,没有狗在外面打个架,顿时生活都无滋无味了。她只能洗洗先睡了。睡梦中犹自记得李耶若难得显现出来的、阴毒又妩媚的微笑。
为了报仇,变成这样,把自己折磨成厉鬼,值得不值得?!
她带着这样的疑问,一夜乱梦。
第二天早晨起床,杨盼觉得头里发重,鼻子塞住了,再一看,整条锦缎面儿的丝绵被子都给踢在床下了。
杨盼挣扎着坐起来,鼻子里一阵难受,喷嚏便一个接着一个响起来。她听见宫女们赶过来的声音,赶紧把手伸到帐子外,瓮瓮地说:“快!软纸!”
她擦了一阵鼻涕,愈发感觉头重脚轻,金萱儿掀开帐子,把一堆纸清了出去,擦了手后摸了摸杨盼的额头:“呀,有些烧。公主昨儿着凉了?”
普通的外感风寒,估计是晚上踢被子造成的。杨盼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今儿怕是不能去书房了。”
生病了,自然身子骨要紧。没多会儿,御医赶过来诊脉,又过了一会儿,沈皇后驾临,跟所有寻常的母亲一样,一脸焦急坐在杨盼的床边,又屏着息不敢打扰御医诊脉,好容易见那白头老御医的手指从杨盼腕间搭的帕子上挪开,急忙问:“怎么样?要紧么?”
御医从容道:“舌苔发白,脉有些急,是外感风寒无疑。也只消神曲和生姜煎汤,浓浓地服下,好好睡一天,便能缓解。不是大问题。”
皇后一叠连声叫去煎药汤,又吩咐太医院派人专程在恩福宫的外值庐值班。守着杨盼把药汤喝完,才道:“别苦着脸这么难看!良药苦口利于病,越苦越有效!喏,这两日肯定要吃得清淡,阿母亲自给你做,好不好?”
一场病,能换得母亲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对于天天吃御厨房温火膳的杨盼而言,也是生病之余的意外之喜,顿时觉得鼻子也不那么塞了,不过还是装得柔弱,在床上轻轻点头:“好。就是阿母又要辛苦了。我想吃虾油云吞,鲈鱼面,拌嫩笋和芸豆甜羹!”
“口味倒不高贵,就是费神。”沈皇后慈爱地说,“行,你好好休息,阿母去显阳殿给你做。还想要什么?”
原来生病这么好!杨盼说:“昨儿着凉,大约是没有猫儿给我压被角,能不能把猫先还给我?”
“做梦!”沈皇后说,“再蹬被子,就给你裹襁褓。”
杨盼对亲妈无语凝噎。
显阳殿后厨的家伙什儿齐全,人也得用,沈皇后看看杨盼除了不停流鼻涕之外一切还好,便赶回去做吃的了。
到了巳正,皇帝处置好朝务,少不得也赶到恩福宫看望宝贝女儿。皇帝性格虽糙些,胜在嘘寒问暖体贴入微,还会哄人:“阿盼,你别急,等你阿母过了这阵子不那么生气了,我再慢慢把阿猫阿狗给你要回来。阿盼,你这么想:等将来你嫁人了,在广陵郡想怎么养猫就怎么养;或者阿父阿母舍不得你就藩,在建邺建公主府给你,也是想怎么养狗就怎么养狗。总归有盼头。”
杨盼苦瓜着脸问:“那我什么时候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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