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干什么!”谢司涉心头大震,咆哮着冲过去劈向齐熬的手腕。
这一掌差点没把齐熬手腕都给劈断。用力之大让齐熬手中锋刀脱手落地滑开老远,连带着齐熬也被冲力击的后退跌倒。
齐熬背部撞到床板上,撞得他头晕眼花。
谢司涉胸中怒气掀到了头顶,震怒着,一巴掌对着齐熬的脸就挥了过去。这一掌携带着肃杀的冲动,却在即将触到齐熬脸庞的一瞬间堪堪止住了手,强硬地一拐,猛地拍到了床上。
“轰”一声巨响,床板似乎都被劈得欲裂。
齐熬靠在床边,眼冒金星,瑟瑟抖了下身子。
谢司涉见了鼻腔里哼出一声嘲笑:“抖什么?怕?你还知道怕?你要真是知道怕你怎么还敢自尽?”说着提起齐熬的领口把人拽起来,双眼喷火地质问他:“我当真这么不堪?让你宁愿自尽也不愿跟我走?”
齐熬虚弱,干裂的唇瓣张合喘气,断断续续道:“不…不是的…”
“不是?你是当我瞎吗?”
谢司涉也不知道为什么控住不住心中的怒火。
他想就这么把齐熬一巴掌拍死,让世上再无风后传人算了,却又告诉自己,离把齐熬带回去只差一步,得忍着。
努力呼气平复心情,谢司涉松了手。
他也懒得再去找什么衣服,直接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衫,也不管合不合身,亲手给齐熬套起来裹好,又把齐熬一头披散的黑发挽上去随手一绑——
“算了,不要鞋了,我背你回去。”
齐熬只能连连后退,双眼里又怯又慌,满脸都写着拒绝。
谢司涉被气地又冒了一肚子火气。他的手掌几次抬起又几次放下,咬牙切齿看着齐熬:“我今天还就非要把你带走!”
齐熬咳了咳,咳着顺气,挣扎道:“我不是不想跟你走…而是我不能去姑苏,我不能去给姑苏王谋事。师弟,当初是你自己要去姑苏的,从你做出要去姑苏的决定起,我们注定就走在不同的路上了。”
谢司涉的手僵在了空中。
他的外衫脱给了齐熬,可他身上还是起了一层汗。
起先谢司涉以为是天太湿热,后来他发现背后这汗似乎是冷的…冷得他不受控制打了个寒颤。
“不同路吗…”咧嘴一笑,谢司涉笑眯了眼。
“齐熬啊,我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不是在我决定去姑苏的那一刻起,而是从一开始,从我们相识…不,是从我们生到这个世上时,就已经被上天注定好了的。”
谢司涉艰涩道:“你是被选择的人,而我…永远只能站在你身后,吃你吃剩下的……”
“不是的!”齐熬本来抵着床靠坐在地上,听到谢司涉冰冷刺骨的声音,忍不住身体前倾,伸手想要抓住谢司涉一般,仰头看着他,眸子里的
光慌乱又急切:“从我们相识起,你就已经是我的家人,永远是我的家人……”
“永远吃你吃剩下的家人吗?”谢司涉哈哈笑了两声,笑眯了眼。
再睁开眼后,谢司涉觉得刚刚没收住情绪的自己很可笑。他不耐烦把齐熬的手踢开:“废话少说,走了。”
齐熬面露痛色,小声唤了一声“师弟”,闭着眼睛往后狠狠砸去。
谢司涉:“!!”
他算是明白了!齐熬这是明明白白一心要寻死,这是宁死不从的忠烈!
冷笑着,谢司涉及时把齐熬捞了起来,捞起来发了狠暴怒着把他往床上一砸,掐住他的脖子恨声问:“以死相逼?你难道就没有别的招了?”
齐熬被掐得双目朦胧,却不反抗,只是瞅着他看。
他说:“我死后,你把我的尸体带回去,回禀姑苏王在你找到我前我就死了,这样姑苏王就没有理由怪罪你了……”
“!!!”
“……”
谢司涉膝盖一折,单膝半跪趴在了床边,他把头埋在双臂里,突然就什么话也说不上来了。
齐熬不愿意背叛燕王,他宁死不愿去姑苏。
可是他还在担心自己,担心自己带不回他,会被姑苏王问责……
谢司涉的心被刺到生痛。像是被人掏进胸腔用手捏住心脏使劲一握,疼得他忍不住弯下了腰。
齐熬病重,也是大口大口喘着气,强打力气和精神,像是安抚谢司涉般,轻声说:“师弟,你从小就是个好人…吃别人剩下的那个人,并不是你,而是…”
“你别说了!”谢司涉低鸣着捂住了齐熬的嘴,他不让齐熬再说话,兀自一遍遍地重复着“你别说了”。
谢司涉仿佛陷入了天人交战,钳制住齐熬的力气时大时小,面目狰狞又扭曲。
也不知过了多久,谢司涉起身,面上不带一丝感情,冷漠地伸出手讨要:“把天书给我,我放了你。”
他不要把齐熬带回去给姑苏王了,他只要天书。
齐熬往床里面挪了挪,一言不发盯着谢司涉瞧。
齐熬的眼睫是湿的,沾了水,晕开墨般,印着黑白分明的眼眸。他的脸色又过分苍白,双唇干裂失色,表情可怜的很。
“没有关系,我知道天书你从不离手。”谢司涉熟视无睹,再不退让了。他沉着脸,准备硬抢。
可这哪是硬抢,别说齐熬病成这样才醒,他便是好好的,也连谢司涉一个手指头都掰不开。
谢司涉几乎是不费力气地就把齐熬双手制住,打算从他身上摸出天书。
齐熬挣无可挣退无可退,哀求道:“就当看在老师的面上,求求你…”
“老师?龙无且他配吗?我没有这种偏心的老师!”谢司涉已经摸到了天书,就当他要把天书强拽出来时,外面传来了急鼓声。
“咚咚咚咚咚”。
一声接着一声,十
万火急的急速。
这是谢司涉带来的兵士。
谢司涉带了五千吴军,驻守水营的燕军仅仅三百人,袭击落空的燕营是一场毫不费力的胜利。
可是现在吴军敲击起了急鼓?
谢司涉的手一顿,转头看向帐帘方向。
“常水营回来了?”这个念头一起立刻又被驳回:“绝不可能,临江战态胶着,悬着一线便要到堤堰了,这个时候不可能归营。”
谢司涉怒气冲冲瞪着齐熬问:“怎么回事?”
齐熬哪里知道怎么回事,他重病初醒又几受惊吓,还能清醒着保持意识在谢司涉手里挣扎,全凭借吊着一息毅力。
谢司涉强硬地把齐熬背起,冲出营帐到外面一探究竟。
外面下起了雨,豆大雨点从阴沉沉的天空落下,蒸腾着闷热,灰暗天色里似乎裹上了一层不太真切的雾。
谢司涉骂了一声这雨下的忒不是时候,换了个姿势,把背上的齐熬改为打横抱起,似乎想让他少受些雨淋。
抱着齐熬,顺着急鼓和兵鸣叫喊的声音,谢司涉在一片雨幕里看到了久违的黑甲军。
并非骑兵,只是步兵。
这些步兵身负黑甲,手握长戟,乌乌央央和吴军交战在一起。
雨水打在这些兵士身上,再溅到污泞地上,大片猩红刺激着双眼。在这片猩红里,谢司涉看到一个黑裳的男人提着腰刀,穿过混乱交战的人群稳步向他走来。
谢司涉看傻了眼,本能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燕王!?怎么可能是燕王?”
隔着距离,雨幕里看不太清脸,可那样的气势和杀气,不是燕王又有谁?
谢司涉抱着齐熬,转身就要跑。
方才抓到齐熬的地方还有小船,只要这些兵士牵制住燕王和他带来的救兵,谢司涉觉得他就能用小船把齐熬带走。
可燕燎怎么会给谢司涉这个机会。燕燎轻功几掠,在空中翻飞,冷冽的刀光印着水帘,谢司涉头皮炸开,及时抱着齐熬在地上翻了个滚。
从水中爬起来,谢司涉把刚刚护住的齐熬往身后一藏,红着眼睛看向燕燎。
燕燎黑着脸站在谢司涉五步之外,火燕刀尖被雨水冲下一缕头发,他挥了挥刀尖,沉声道:“把齐熬放了。”
谢司涉冷笑出声:“做梦呢?”
方才的慌张已经不见了,谢司涉不顾狼狈从地上起身,冲着燕燎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燕燎:“?”
自嘲一笑,谢司涉问:“你真当吴泓晟觉得我有这等本事潜进燕营?”
话音刚落,激战的人群里,和燕燎一样,又急掠出来了十个男人。
十个男人穿着一模一样的银袍,银袍上缀着大片五色花纹。他们脸上都带着乌黑面具,面具阴森冰冷,只露出眼睛,现在这十双眼睛都死死盯着燕燎。
燕燎唇线向上一勾,睨了眼谢
司涉:“十天干?本王以为,十二地支死后,吴泓晟再舍不得把他的亲卫借给别人了。”
谢司涉苦笑。姑苏王怎么可能把十天干借给他。
谢司涉也只是猜测十天干会被吴泓晟暗中派来,没想到猜测成了真。
“原来吴泓晟是真的不放心我办这个事啊…”苦笑着,谢司涉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忽然发现他和齐熬的那一场争执就是个笑话。
他便是心软了、不再强硬地一定要带走齐熬又能怎样?十天干藏在暗处,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甚至如果自己的私心犹豫被发现,还会被禀告到姑苏王那里。
谢司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着把燕燎围住的十个人,双目中情绪无比复杂。
他忍不住地想,想“吴亥原来一直在这样的人身边做事吗”,又想“若是吴亥来办带走齐熬和天书的事,吴亥会怎么做”……
这些想法萌生出来之后,他又不禁叹道,吴亥野心那么大,又对握奇之术充满了兴趣,却为什么一直没对天书出手呢?
是吴亥觉得时机未到?还是吴亥并不想要天书?
谢司涉回过神来,他才听到自己真的在叹气。而被他紧紧扯在身后的齐熬,瞳孔逐渐涣散,时不时咳几声,摇摇欲坠……
这一发现让谢司涉整个人一顿,浑身血液猛地冲向了脑海。他赶紧伸手摸上齐熬的额头,发觉齐熬额头上的温度都快能蒸菜了!
谢司涉走了两步,看看燕燎和十天干,又看看齐熬,一咬牙,重新把齐熬抱起,抱起后就要往营帐方向跑。
他想带着齐熬走,可十天干却不允许了,原本把燕燎团团围住的十天干身形错开,手中的剑齐齐对准了谢司涉。
谢司涉吼道:“这雨太大了!不带他去避一避雨他会死的!”
十天干罔若未闻。
他们面上乌黑的面具沉得像铁,黑得像炭,五色银袍在雨里飘动,并不说话,只是举着剑阴森冷酷向谢司涉步步逼近。
谢司涉额上青筋暴起,骂道:“一群蠢蛋!齐熬要是死了你们拿什么回去交差?!”
“废个什么话,你快带齐熬先走!”燕燎发了话,手中寒刀冲着十天干挥上去。
燕燎是不信谢司涉的,可齐熬的样子他也看到了,这个时候,谢司涉着急的模样至少比十天干靠谱。燕燎想先解决了棘手的十天干再解决谢司涉。
可十天干身形几转,阵法速成,把燕燎三人围在了包围圈里。
燕燎挑了挑眉。
十天干的身手可比十二地支好太多了……
十把剑锋对着三人,燕燎看着这诡异的阵型,表情愈发严肃。
谢司涉咬牙:“这群狗奴才,冰冷地宛如死物,听不懂人话吗?”
燕燎沉声说:“十天干是被吴泓晟一手用药物控制起来的,杀戮里生长长大,恐怕早就没有人性了。”
燕燎要破阵,他就得知道阵法,可十天干现在摆出的阵型,是他上辈子并没有见过的。
瞥了眼齐熬,齐熬躺在谢司涉怀里,几乎奄奄一息,不可能再帮他看阵法。
燕燎不敢耽误,心说只能硬闯了。
谁知一旁的谢司涉主动开口说:“燕王,我们合作,你把这十个人都杀光。”
燕燎奇怪地扫了眼谢司涉。
谢司涉表情阴冷,好似也戴了一张面具。
十天干又如何,燕王的本事谢司涉是知道的,只要自己和燕王联手,让十天干永远睡在这,他稍后便可以再用计谋拿走齐熬身上的天书想法脱身。
这样,齐熬的命也许可以保住,而他也得到了天书,死里逃生后还可以把所有的原因推给死了的十天干和燕王。
谢司涉不等燕燎回答他,主动说:“这是锁龙阵,阵在东南,龙眼从东…”话未说完,齐熬虚弱打断了他:“不对…锁龙为表…”
谢司涉一惊,低下头看向齐熬。
齐熬的唇上鲜血淋漓。他意识涣散,全靠咬破舌尖的疼痛在保持清醒。
燕燎手中刀锋和剑意缠斗在了一起,谢司涉讲着讲着没了声,燕燎怒问:“接下来呢?还有,东南是哪边!!”
谢司涉额上青筋蹦了蹦,他抱紧齐熬,压抑住不甘,低头侧耳贴在齐熬唇边:“你接着讲。”
“锁龙…为表…暗里屠…屠龙…阵在东南…龙眼是西…”齐熬喘着气,唇上鲜血四溢,一句句说着破阵之法。
谢司涉悟了,他这才知道这是个双阵,锁龙阵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屠龙阵才是真正的阵眼。
谢司涉双瞳里忽然含上了剧烈的恨——
吴泓晟居然不信任我到这种地步吗?他难道怕我会背叛他?早就让十天干留了一手连我一起对付?
可现在没有时间让他去恨,谢司涉把阵法大声解给了燕燎。
刀与剑上水花四溅,燕燎急道:“西什么!!”
燕燎突然明白吴泓晟为什么要把所有侍卫打扮成一模一样了,不仅仅是为了满足他那病态的对美感的追求,更是为了给破阵加大难度!
比如燕燎这种方向感十分差劲的人,你让他在地图上分个东西南北还行,在这种连太阳都没有的暴雨下,他根本分不出来方向。
谢司涉不可置信地傻住了:“你问什么?!”
堂堂燕王,不可一世的战神,居然连东西南北都分不出来???
惊傻后是一种狂喜,谢司涉看着燕燎的眼神都变了,他现在甚至在想,如何利用十天干和燕燎的交锋,把他们一同除掉。
怀中的齐熬又剧烈咳嗽起来,动静震动到胸口,谢司涉回过神,抱着齐熬的他出手不便,但凭轻功闪躲还尚算灵活。
谢司涉:“这是明阵阵眼,暗阵在这两人之间!”
燕燎眉心突突直跳,他从没
有这么痛恨过自己的弱点。刀上雨血挥飞,他竟然在想,若是如当年在琅琊郡那般,是吴亥在这里,说不定早就从这阵里出来了。
谢司涉含糊的言辞下似乎包藏着什么阴谋祸心,燕燎一刀挡开两把长剑,冷冽对谢司涉喊:“齐熬就一条命,你要是不想他落下什么一辈子的病根,最好别打什么鬼主意!”
谢司涉双手紧了紧,牙缝里切了一声。
燕燎心说果然不能尽信谢司涉。
他横扫击退一名逼近的天干卫,陡然发力,腾然跃至半空,手中腰刀快如疾风,把即将换位的三个人往阵外踹去。
谢司涉见此一声惊呼:“你——”
果不其然,燕燎闷哼出声。
他背上挨了一剑,可他同时也让被暂时驱赶出去的天干卫丧了命。
杀了三个天干卫后,燕燎又回刀砍向重伤他的天干卫,可却失了先机,让那名天干卫补进了阵中,和剩余六人一起变换着阵法。
谢司涉看得目瞪口呆,一呆燕燎这种近乎不要命的狂妄打法,二呆燕燎武功之高远超自己想象,竟然在千钧一发时避开要害,只让那一剑伤到了他的背……
十天干换了阵法,燕燎目光锋利如寒刀,谢司涉被燕燎的目光激地浑身抖了个哆嗦。
燕燎冷然睨他:“本王用不到你也能破开这阵!”
他这是不打算信谢司涉吞吞吐吐的话了。
谢司涉耳朵嗡地一声闷响,只觉被人狠狠在后脑敲击了一棍。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种混乱中,竟然好似听到了吴亥的声音。
他好像在雨幕中看到吴亥冰冷的脸孔,漠然对他说,说什么“你想要的太多了”……
谢司涉牙根都被咬得酸痛。
他想要的真的太多了吗?他想要齐熬活下来,他甚至妥协到只要天书而不带走齐熬…他只不过想趁机让燕燎和十天干同归于尽而已,这难道很贪心吗?
可是燕燎不信任他,燕燎甚至拿自己的身体性命去赌去扛,想要独自靠蛮力破开这不停变换的阵眼。
可齐熬不就是他手下一个谋士吗?他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谋臣做到这一步?他不是位高尊贵的君王吗?
谢司涉抱着齐熬,齐熬的呼吸滚烫,歪头靠在他胸口,神智昏聩不清还要拼命试图保持清醒……
谢司涉忽然很茫然,他抬起头,乌压压的天上,倾泻而落的大雨拍上了他的脸,也滴进了他的眼,他咬着牙根,不想让眼睛里的雨水继续淌下去。
还活着的天干卫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强硬的敌手,竟然能在他们手里周旋这么久,甚至越打越勇,更是愿意交换破绽来强攻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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