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真是跟头跌得不大,被她几声软语迷晕了头!”
言犹在耳,萧弋舟竟后退了半步,抵住了门墙,木板门吱呀一声,隔着窗纱正谨慎观摩着里头动静的几个姑娘,都生生一震。
萧弋舟拧起了眉头,“如此说来,是我不是了?”
嬴妲摇头,“是我不是。这事我想起来太晚了,我一早便该同公子讲明白的,若能离开平昌,公子无虞,将来无论你要我做甚么,我都奉命不敢有违。”
窗外,棠棣将鄢楚楚一条细胳膊拽住,往下扯动,她惊讶地回眸去,棠棣笑靥如画:“瞧着是没事了。”
鄢楚楚脸色僵着不答。
未几,屋内传来砰砰砸落东西的声音。
几个姑娘吓得心肝肉跳,忙不迭要低头推门冲进去,可门闩在里头已经插上了,鄢楚楚又伸臂来拦她们,烟绿杏眼滚圆,“楚楚姐,不会出人命么?”
公子这回是真怒了。
鄢楚楚皱眉摇头,“软软毕竟不是你我。不会。说到底是他们之间的私事儿,我们说一千道一万,公子那脾气也听不进的。”
几个姑娘暗想也有道理。
萧弋舟将桌布扫落,小叶紫檀的杯具茶盏、连同果盘果脯纷纷飞出,砚台滚地,墨水四溅,萧弋舟双掌拍在桌上,双目赤火,胸膛狠狠起伏着。
抓不着女人错处,他只能同自己生闷气。
目光盯着桌上才新写的一幅簪花小楷,忽然滞住。
素白的纸上,密密麻麻填满了字,字迹娟秀工整,婉约灵秀而有风骨。
他耸着眉梢,注视着宣纸上的字。
腰上多了一双手臂,试探着将他搂着,见他没有挣扎,也不再抗拒,便又大胆了一些,将他的窄腰一把圈住了,温软的脸颊贴着他的背部。
“公子,软软发誓,以后若生了孩儿,一定是与你所出。除非你不要。我不会不要他。”
她的嗓音天生柔软,酥可入骨,尾音微微上翘,似乎有那么点吴侬软语之味,柔柔的擦人耳朵。
萧弋舟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即便她不说,她这么做了,也没错,她是为他着想。
他在部属面前一贯是冷静的,这点道理不会用了这么许久也想不明白,还将怒火挂在脸上,让她受了惊。只是无端端地,一想到她暗地里服用汤药,便想到她不愿与自己育有子嗣,又钻了牛角尖去了。
他在她跟前,又哪有什么理智可言。
他深深呼吸一口,碧纱橱内氤氲的水汽暖雾还没完全散去,呛得冰冷的胸腔里一时说不清冷热,只觉得肺腑几欲裂开,又神奇地因为她三言两语软化下来。
说着鄢楚楚,他比任何人都没出息。
“公子,其实我不知你看中我哪点了,我一直都没你想的那么高傲,甚至地,我在你面前,时常自我怀疑。”
“我待你不好,过往,除了身份,一张勉强能看得过去的脸蛋,可以说一无是处。你身旁恐怕也长年都不缺美姝名媛,我实在……也不知我哪里好。”
“但就是这样,你还愿意为我赴险,我心里很感激。倘若没有你来,今日我早成了乱葬岗一具无人收拾的枯骨。我是一个没有家、没有根的人,唯一想着的便是世上我所在意的人都还能好好的……”
他屹然不动。
许久之后,背后传来湿痕晕入体肤的凉意。
他忽然蹙眉,“哭甚么。”
嬴妲摇摇头,“不哭了。”
她松开双臂,默默地站了起来。
“公子,你身上凉,我去叫水,你将身体沐浴一遍便暖和了。”
她说着要往外走,萧弋舟皱眉叫住她,“站着。”
嬴妲咬了下唇,乖驯地走回来。
萧弋舟目光盯着簪花小楷,沉声道:“日后不可唤我‘公子’。”
嬴妲微微一愣,水眸一眨,虽然没有泪意,方才极力撑着不眨眼还停在眼眶之中的泪水又滚了下来。
这称呼是后院几个美婢惯用的,她随了她们,想必此前在萧家时,因为大家只在内院活动,故而称“公子”反显体贴,难道她要跟着前院男人们称呼他“世子”?
她想了想,怯懦地垂眸,“世子。”
萧弋舟咬牙,“再换。”
“主人。”
嬴妲糯糯地又试了一个。
“再换。”
……
他铁定是还怒着,与她过不去了。
嬴妲擦擦泪眼,茫然地将心底藏了许多年的称呼道出:“水白?”
算了。萧弋舟想。
不过是想她不至于那么卑微,他发现自己贱骨头实在还是更喜欢她当年盛气凌人的牡丹之态。
见他不再反驳,反倒长长一声叹,嬴妲心里了然便记住了。
“字是你写的?”
嬴妲茫然看了眼,“啊?”见他将桌上的字取下来,摆正了又细瞧,不禁赧然,这人是当世煊赫的书法名家,她的闺阁体那点微末道行,简直班门弄斧了,小声道,“只是信手涂了几个字,无聊之作。”
萧弋舟又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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