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妲深深吸气,手绢也不是当初之物,她送的素帕,其上染着朵朵牡丹,风韵百态,如春睡美人,娇卧于绿叶之间。
“你送我,这个?”
萧弋舟看了眼掌中之物,比起他人的确实稍显寒酸,他随父亲入城为皇帝贺寿,自己却不曾料到会对小公主着魔,遂微赧一笑,“嗯。”
天下谁人不知萧弋舟天生是个结巴,话都说不清楚几句,也呈不出上乘礼物,就这,还妄图娶回金枝玉叶,痴人说笑话不过如是了。
远远地,嬴妲望见正和宫外父亲的銮驾,心一横,将萧弋舟手里的手绢打掉了,“太寒酸,世子心意不诚,我不爱。”
她越过萧弋舟走了过去。
他愣住了,等她走到最后一人面前时,萧弋舟将地上的丝绢捡起来,磕磕绊绊地朝她乞求:“下臣对公主系出真心!”
伴随着他结巴的、喑哑的嗓音响起,传来的是周遭一阵哄然大笑,捧腹之语。
他犹若不闻,只一心要将东西塞给她。
父皇的銮驾越来越近,停了下来,皇帝着玄色帝王兖服,龙威燕颔,若有所思打量着他们。
嬴妲再度将东西打落,踩在了脚底,萧弋舟也再度愣住。
“演武场外……”
怕再成旁人笑话,他话说得极慢,力图讲清楚。
嬴妲淡扫春山之眉紧蹙起来,“演武场外什么,萧世子忘了本宫身份,本宫要对谁弯腰施舍,是只看脸的。”她微微俯下身,将萧弋舟的肩膀一按,他愣着,呆滞地望着她,嬴妲翘了嘴唇说道,“世子生得不错,可惜,口呆舌笨,不会哄得人开怀,又是蛮人出身,还想我嫁到西绥么?”
身旁传来隐隐的讥笑萧弋舟癞蛤蟆妄图吃天鹅肉的声音。
她侧目看了那人一眼,对呆滞不动的萧弋舟柔软微笑:“可不是么。”
他轰然色变,跽坐的身躯忽然垮了下去。
“公主!”
此时萧侯终于按捺不住,起身质问。
皇帝走过来,朝萧侯劝道:“沅陵她不喜,实在没法,萧君莫怒。”
他父皇又倨傲地朝萧侯赔了许多教人听着愈发不适的小心。
嬴妲侧身,双目余光望着萧弋舟,他低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被踩得蒙上灰尘的手绢,目眦通红欲裂。
她想把那话收回去,想死死地咽回肚里,想抽自己耳光。
她戏耍了萧弋舟。
她欺骗他,辜负他,玩弄他,她配不上他。
做不成驸马的萧弋舟,便随着萧侯他们走了,几乎是在求婚第二日,便仓促打点离开了平昌,赔尽西绥颜面,所有人都在讥笑他们。
她父皇见她郁郁寡欢,安慰她,“不必伤怀,我看那萧旌傲得很,他儿子又是个结巴,不配朕的沅陵,走了甚好,你看中谁,朕再为你择良婿。”
嬴妲问:“是否不论是谁,父皇都会让他留下来做我的驸马?”
皇帝被问住,呆住少顷,道:“这个自然。”
嬴妲不说话了。
她再也不想着嫁人。
若能老于宫中,便算是她的幸事。
后来大皇兄也向她赔了无数礼,“皇妹,是我说得太晚了。”
倘若早点告知嬴妲,或许事情不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嬴妲凄然摇头说道:“如此也好。”她把轩窗支开,朝东望着一树一树雪白槐花,“让萧弋舟驰骋的地方,会永远属于他。我想,即便他心甘情愿留下来,过不消几年,国家内忧外患激化,婚姻成了脚镣,迟早也是要破裂的,说不准那时他更恨我呢。”
“皇兄再为你物色——”
“不必了。”
赢颉道:“咱们大卞万里江山,挑不出一个比萧弋舟更好的男人?”
“自然是有的,”嬴妲凝视着皇兄的眼睛,“但那都不是我要的。”
以后谁都不必再费心。
“夜琅……”
他才说了两字,嬴妲已经走出了萃秀宫,往花园里逗狗去了。
沅陵公主有国色天香之名,及笄之后,求婚者之盛,多于宫檐之瓦砾。
但从及笄那年之后,年复一年,人越加少,从今后不复提及盛名。
都说沅陵公主眼高于顶,敢自取其辱的,便越来越少了。
嬴妲慢慢扭过头,往灯火熠熠里萧弋舟的眼睛里望进去,默默地,又羞得满脸彤霞。
房间里悄然无声,窗外甚至隐隐约约传来花瓣叩击门扉之音,或许是听错了,嬴妲不知道,但胸腔里的跳动,正急急地让人发闷。
她难受不安,扭动了一下。
萧弋舟的俊脸隐没在黑暗之中,纱幔下,影影绰绰勾勒着棉被起伏。
他动了,嬴妲愈发紧张忐忑之时,身体落入了炙热的怀抱,紧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嬴妲闷闷哼了一声,萧弋舟将双臂仍在收紧。
半晌之后,他将脸贴在她的耳后柔软的肌肤上,滚烫灼热的呼吸侵袭而来。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如今的真实,她是臣服于己的,绝不会再高高在上对他甩脸色,对他吐出难堪之言。
“你还会娶我么?”
她的小手紧紧抓着萧弋舟肩上那层不料,盈润尖细的指甲,几乎要划烂他的皮肤。
她唯唯诺诺的嗓音,软绵绵的,仿佛怀里蜷着一只羊羔。
萧弋舟蓦然失笑,嗓音喑哑,“乖一些,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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