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应宫人捧着盥洗用物进到东暖阁,屋内熏香袅袅,有小太监正在收拾炕床上的被褥。
原本的一床被子变作两床,天子有龙床不睡,偏和魏公公挤一块儿,光是叫人看着就得多想。更别说昨晚都听到魏公公那一声高喊,自然是坐实了与天子有染。
而此时两人又都在屏风后,说是伺候天子换衣裳,可这都进去有一刻钟了......捧着东西的手都酸了。
在宫人翘首盼天子的时候,天子摸着脖子后的抓痕正和他们的魏公公瞪眼。
顾锦芙看着那有碍瞻仰的爪子痕,缩着脖子一脸委屈:“不是你乱来,我能伸手挠你?”
赵祁慎呵地一声冷笑:“你都揪了我兄弟了,还挠人,怎么就那么狠的手。”昨晚她那对爪子可真厉害,吓得他拿腰带捆了她手才算能冷静下来说话。
他兄弟......他还有脸提。顾锦芙也瞪眼冷笑:“那是你活该!”
有他这么耍流氓的,不要脸到极点!
“对对,都我该。对着喜欢的人没反应,那我真得去缝个猪蹄子在裤|裆里了!”
他没好气,顾锦芙拿眼斜他:“什么不好听专记什么,这心眼跟只针眼似的......”
“对,就跟针眼似的,就专记着你!”
赵祁慎拿着她的话给顶了回去,是气话,又像情话。顾锦芙抿抿唇,踮着脚看他脖子和耳朵后的印子:“领子是挡不了,冠也挡不住。”
他反手摸了摸:“也罢,被人瞧着又如何。俗话说打是情骂是爱的,指不定他们还得看得眼红呢。”
“胡说什么。”
厚颜无耻可能就是他这样的了。
赵祁慎自己说着心里再一琢磨,就乐开了。可不就是那个理,小两口谁不吵吵打闹,先前许志辉被他媳妇还挠花了脸,还不是照样到处溜达。
他就嘿嘿一笑,拿肩膀撞了撞还在犯愁的那一口子:“你昨儿揪了那么一下,什么手感。”
顾锦芙闻言简直想再朝他脸上抓一把,恨道:“筷头似的!要什么感觉!”
赵祁慎险些眼前一黑,什么叫筷子头,有他兄弟这样的筷子头吗?那得是一扎筷子头!
顾锦芙一点也不想再理会他,说上两句嘴里就没门把,直接转身绕过九龙屏风,面无表情招手让端水的宫人过来。
在宫人过来后,她背靠着屏风,低头看了眼自己半握拳头的手,瞅着中间圈出来圆形,脸似乎是热了一下,然后咳嗽一声把手收回到袖子里。
天子终于现身,有眼尖的看到了他立领也遮不住的抓痕,惊得心脏怦怦跳,不约而同的想魏公公可真是威武啊。
满天下敢抓天子也就他一人了。
顾锦芙是什么人,一应伺候的看着低眉顺眼,但那颗八卦的心火热着呢。她就跟监视着苍生的神仙似的,把他们细微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心里头就更怨赵祁慎了。
这人死皮赖脸起来谁也降不住,从今天起,她这宦臣媚主、秽乱朝廷的名声就彻底洗不清了,可算是如了他的意。
赵祁慎走在前头走着,背有锋芒,不用回头也知道顾锦芙肯定在身后骂自己。心里感慨着,这女人太彪悍了也不是什么好事,知道梦里那个温驯柔婉的姑娘就只能是个梦了,想着就望天长叹,默默自己同情自己一把。
昨天他在早朝中途跑了,今日再开朝,等来到金銮殿的时候,大臣们已经四五成群的交头接耳半天。
首辅身边围的人是最多的,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刘太后打死了李望,再又传出刘皇后有身孕,加上刘太后被人参一本的事,可谓是叫他们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首辅只是沉着脸,不管大臣们问什么,都说只待天子临朝便知如何。
次辅站在一边身边倒是冷清,一个卒子都没有,就闭眼着闲闲握着笏站得笔直。
天子驾临,众臣忙各归各位,在最后时刻来到的付敏之脸色极不好,站到首辅身侧时低声说道:“参娘娘的人查实了,是穆王的人。”
首辅内沉着的表情闪过一丝诧异,但两人没有时间交谈,只能各自站好。
晨曦的光照入大殿,身着龙袍的赵祁慎尊贵又凌厉,大刀阔斧的往龙椅一坐,一众大臣就发现天子今日的气势与之前不一样了。
随着山呼万岁,早朝启始,首先出列的就是次辅,继续上奏刘太后指使掳拐天子生母一案。
众人都坚着耳朵听,这事昨儿说一半,天子就跑了,现在也不知是个什么决断。
首辅犹豫着,就听到天子问:“戎衣卫正使何在,朕将此案一直交由你调查,此事你可清楚。”
付敏之出列,想到先前和首辅的商议,既然是要逼穆王反的,如今也算能有正当理由挑拨,朗声回道:“禀陛下,臣昨日都在彻查此事,经查昨日告发刘太后娘娘的李大人与穆王殿下私下有来往。臣再又查得先前陛下进京遇刺一案,有证据指向为穆王殿下指使!”
一番话出来满朝哗然,那位姓李的言官已经出列,高呼冤枉。顾锦芙在这个时候抬了抬头,看到天子英俊的侧颜,嘴角正微微翘了弧度。
他心有成竹,运筹帷幄,如今付敏之所禀的都正合他意。就如同扑火的飞蛾,以为前方是光明,所以勇敢得愚昧。
果然,下刻她就听到赵祁慎说:“穆王,朕的皇叔如何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付敏之已经做了准备,将收集的‘证物’都呈了上堂。
一封言官与穆王的通信,两只箭矢,箭头都为穆王手中大军所用的。
顾锦芙端着托盘捧到他跟前,赵祁慎装认真样去研究。她就在他身侧,微微弯着腰,白净的脸颊就在眼前,还有那精致小巧的耳垂。
浅浅的粉色,让他想起自己以前吃过的一样甜汤,里头有用玫瑰汁掺着糯米做的小丸子,那丸子就是这么一种颜色。
他看得心头滚烫,觉得她哪哪儿都得他的心。在接过箭的时候,就不由自主轻轻捏了捏她软软的手心。
满朝的大臣就在底下,他突然弄出那么亲密的动作,顾锦芙险些就没能拿稳东西。
她被他的大胆惊得想瞪眼又不敢,只能低眉敛目的,怕被大臣看出异样。
赵祁慎见她这样,还来了趣,靠近她耳畔说话:“还生气呢。别气了,一会回去再让你抓两把,脸和脖子是不能的,其余哪处都由你。”
“您非要在这个时候论这些吗?”她忍住心惊,终于低低回了一句。耳后那片肌肤因为他呼吸撩过,起了细细的小疙瘩,让她心尖都跟着不由自主颤了颤。
“谁让你刚才没论清楚就跑了。”
他无赖,顾锦芙为之气结,余光扫了眼下边的大臣,都正伸着脖子听圣意呢。
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在大臣眼里是不是十分的亲密。
顾锦芙抿抿唇,到底是退让了,说:“那我就先记账上了。”
赵祁慎心满意足,重新坐直。其实刚才那样,在外人看着就是两人在耳语,心里猜想说的应该都是证据的事,哪里知他们的天子正服软讨饶呢。
然而在赵祁慎想说话的时候,突然眉锋一皱。顾锦芙在把东西再交给小太监的时候,故意探脚狠狠在他脚面踩过,有着刷金漆的围栏挡着,下边可是什么也瞧不见。
赵祁慎脚指头疼得一抽一抽的,还得维持着威仪,朗声朝付敏之说:“两只箭矢也不能就此定论。穆王是朕皇叔,待朕亲厚,此箭说不定是贼子异心,专偷了来混淆视听。戎衣卫当该再查,至于这封信......先将李事中收监。”
事情如付敏之想的那样顺利,他也算准了天子应该是不敢当朝定任何一个人的罪,何况如今又宣布了刘皇后有孕,天子这个时候是进退维谷。
首辅闻言看了上位的天子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连平时总会捣乱的次辅都沉默着。
首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赵祁慎等付敏之领旨归位后,突然说:“相信不少爱卿也听闻了一样喜色,翊德皇后有孕,是仁肃帝的遗腹子。朕听闻后甚是欢喜,魏锦——”
众人被天子甚是欢喜闹得都怔在当场,天子没事,大行皇帝的遗腹子,他高兴什么?!这不是威胁到他的帝位吗?!
大臣们都伸着个脖子,脸上表情一个比一个诡异,看着天子身后的魏公公出列,宣读了一份圣旨。
“帝王在极,必立元储,以固国本,绵综社兴盛。朕继仁肃帝之君位,乃皇太后慈命,众爱卿拥立,如今膝下无嫡无长,翊德皇后大喜,是本朝大喜。仁肃帝血脉天命所归,朕于今召告天下,立翊德皇后之子为皇太子,正东宫之位。”
宣旨的声音字字清晰,钻入大臣耳中,就缠于脑海里,不断的回响着。
天子当朝要立刘皇后的儿子为太子?!
这是什么意思?
众臣一下子摸不透天子的用意,次辅领头跪地高呼吾皇圣明。
每当皇帝有旨意,总是少不了这一套正常的吹捧,大臣们都跟着跪下高呼万岁,首辅也有些懵同样跪倒。
但在头磕在金砖在上的时候猛然又抬起头,又惊又怒看向赵祁慎。
这旨意就是个赵祁慎下的套!
他要立刘皇后的儿子为太子,而且是还未生出来就先下旨,叫人看着再是明事理不过。
想想,大行皇帝都死了,皇位在他手上,但他很大方的,正了大行皇帝的血脉,你们谁也不能说朕有苛待之心。但这立的是太子!
也就是说,只要赵祁慎还在帝位上头,再是大行皇帝的亲子,他也只能是太子!
而且太子熬成皇帝,得熬多少年,这么些年中会不会又发生什么夭折的意外。本朝半途就归西的太子少吗?不少!
首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满朝大臣都已经默认附议,这旨意连内阁也没有走,就是用来不让他们深思!
首辅握着笏的手猛然用力,指节都泛白,额头的冷汗嗒一下滴落了下来。
他们都中计了!
然而顾锦芙已经把圣旨交到了礼部尚书手上,让礼部的人贴榜昭告天下,一切都迟了。
首辅脑子里嗡嗡作响,对今天的早朝越发觉得不对劲,连眼神都恍惚着。
赵祁慎要做的两样事情已经做到了,根本不让众人再有多言的机会,站起来一摆手就散朝。
大臣们都纷纷退出金銮殿,付敏之见首辅还怔怔然站在原地,留到最后来到他跟前:“阁老,您这是在想什么?散朝了.......”
首辅慢慢的抬头,动作僵硬无比,像是魂给丢了,看着他说:“天子把我们都耍了......”
耍了?付敏之没懂,颇自信地说:“他是如何耍的?只要穆王敢反,他就没有精神再多想别的,阁老,您也莫要多虑。”
现在看,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如果穆王不反呢?
首辅没有再说话,而是一步一步往外走,额间的冷汗把鬓角都打湿了,他得回去仔细的想想到底是哪里不对。
赵祁慎那头散了朝,心情十分不错,且看谁算盘打得好。
顾锦芙跟在他身侧,觉得他阴谋诡计确实耍得好,这一招册立太子不但给自己树立仁德的形像,还让刘太后一党一点儿错处都抓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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