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宴的膳席上,满桌膳食备的全是盛欢爱吃的。
盛欢见菜式时微微一愣,她记得自己从来没跟永安侯夫人或赵杰说过自己爱吃什么。
“这些菜都是娘特地为你准备的,欢欢可还喜欢?”牧婉清笑道。
盛欢连连点头,困惑道:“娘是从何得知我的口味及喜好的?女儿记得从来没跟您提过。”
牧婉清顿了下,淡笑道:“是盛侍读有心,之前你在慈恩寺等娘时,他特地将你平时喜好口味及兴趣写成一本小册,派人送来给娘。”
盛欢闻言,眼睫飞快地眨了眨,捏紧手中的帕子,一时之间脑中思绪翻飞。
凌容与见她又开始因为盛煊魂不守舍的模样,薄唇微抿,眸色幽幽不定,忍耐片刻才将心中的不悦压了下去。
席间赵舒窈只管埋首用膳,一点儿再也不想瞧盛欢与太子。
可就在下人们端上香而不腻,入口即化,细火慢焖香入味的东坡焖肉,赵舒窈刚吃没几口就突然捂嘴干呕起来。
原本偶尔轻微碗筷声响的席间顿时安静下来。
永安侯蹙眉道:“窈儿这是怎么了,这滚肉有什么问题么?”
赵舒窈放下手中碗筷,面色微白的摇了摇头。
牧婉清见她如此,心中腾起一股怒火,但这是女儿的回门宴,她实在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扫兴。
她忍了忍,温声道:“这东坡肉半肥半瘦舒窈可能吃不习惯,喝点老母鸡汤去去味罢。”
牧婉清话方落,便见站在赵舒窈身后的丫鬟,立刻上前为她添上一碗鸡汤。
然而丫鬟才刚鸡汤端放至赵舒窈面前,她却猛地将鸡汤打翻,整个人扶桌低呕起来。
永安侯见女儿并不是在装,而是真的低头哗啦哗啦地吐了起来,再也坐不住,立即起身走到赵舒窈身旁。
“杰儿快过来给你妹妹瞧瞧,看她是怎么了,”永安侯一面心疼的拍着女儿的背,一面吩咐,“再派人去厨房,看看是不是膳食的食材出了什么问题。”
膳厅里全是令人反胃的酸臭味,这场午膳显然是不能再进行下去。
凌容与面无表情地牵起盛欢的手,“既然赵二小姐身子不适,孤与太子妃便先走一步。”
盛欢眉心微蹙,亦被那气味熏得难受,手绢掩在鼻端,若有所思地看着赵舒窈。
好半晌,她主动拉住凌容与的手,凑近他耳旁,“待会儿再走,我有点好奇赵舒窈究竟是怎么了。”
盛欢嗓音刻意压低,说话时吐气如兰,软声细语,明媚娇.嫩如黄莺,划过耳畔时酥酥.麻麻。
凌容与不由得一阵心猿意马,握着她手的力道没能控制住,稍微用力了几分,喉头滚了几滚,才淡淡的应了声好。
一旁赵舒窈犹在吐个不停。
赵杰亦觉得奇怪,拉过她的手,指腹搭脉。
片刻后,赵杰黑眸掠过一抹惊愕。
“儿子摸的脉可能不太准,还是让冬梅去请陈大夫来为舒窈诊脉。”赵杰道。
此话一出,永安侯夫妇脸色双双一变。
赵杰自幼悉心研医,可谓医术精湛,丝毫不亚于太医院首医,如今他却说他摸不准,反而要另派他人去请陈大夫。
陈大夫是京城之中赫赫有名的千金一科圣手,勋贵世家的夫人有孕皆指名要他看诊。
盛欢并不知道陈大夫的来头,眸里尽是困惑,心中虽有猜测但也不十分确定,毕竟前世她怀了孩子时未曾有过孕吐。
凌容与虽也不知却从永安侯夫妇的神色中,迅速地推敲出赵杰话中之意。
盛欢见凌容与墨眸透着一股瘆人冷意,不禁再度凑到他耳旁,低声问道:“殿下是不是知道赵舒窈这是怎么了?”
凌容与敛下眸中寒意,再看向盛欢时眉眼皆柔和不少,“知道,这顿午膳恐怕是不用吃了,还饿么?待会儿回东宫,孤立刻让周正去备膳。”
他学她,唇却故意凑得极近,似要吻上她耳尖,于她耳畔低声轻语。
凌容与低沉的嗓音带着一点极轻的笑意,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她耳廓上,激得盛欢一阵麻痒。
她忙缩了缩脖子,脸上微热,立刻拉开两人距离。
凌容与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居高临下地睨了仍在吐个不停的赵舒窈一眼,剑眉微蹙,毫不掩饰话中的不悦之意。
“先回去,孤实在受不了这气味,永安侯,今日这些事孤都记下了。”
这话声并未刻意压低,永安侯听见太子的话,知道这下是真的将太子整个得罪了。
日后朝中再有事,太子这个女婿恐怕不会再对他伸出缓手,瞬间头痛不已,不得不松手来到太子夫妇面前,歉声连连。
“小女身子不适,实在非故意扰乱太子妃的回门宴,还请太子与太子妃见谅。”
而牧婉清听见儿子的话,哪里还不明白。
自己亲生女儿好好的回门宴就这么给毁了,假女儿赵舒窈居然还有了身孕,整个人都快要气炸。
“舒窈这是有孕了?”牧婉清脸色难看至极。
她冷冷一笑,眯了眯眼,厉声吩咐:“冬梅,按世子的话立刻就去将陈大夫请来,二小姐若真有孕,明日便将宁二夫人请过来,我定要让宁二公子负起这个责任!”
赵舒窈听见母亲的话,愕然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喊道:“娘明知道我跟宁二公子是清白的,您为何将宁家母子唤来!就算女儿真有了身孕,那也是、那也是……”
盛欢闻言亦略微讶异地看了牧婉清一眼。
但当她看见牧婉清眼底毫不掩饰的怒火,登时就意会过来。
盛欢看着赵舒窈,不疾不徐地道:“宁老夫人寿宴那日,众人皆知舒窈妹妹与宁二公子有染,早已非清白之身,难不成舒窈妹妹还想赖说这孩子是三皇子的?”
赵舒窈听了盛欢的话,简直要被气笑,想开口反驳胃中却翻腾不休,说没几句话就又难受不已的低下头去。
牧婉清气得浑身发抖,可情况却也不允许她强硬地留下盛欢。
她走到盛欢与凌容与面前,依依不舍,眼眶微红,“是娘对不起你,这回门宴……”
盛欢摇头,安慰起母亲:“无碍,改日女儿再自己回来与娘好好吃上一顿饭便是。”
“无需自己回来,想回来,孤便陪你,只要太子妃想,何时回门都行,不一定得在今日。”
牧婉清见太子迫不及待地补上这些话,不禁莞尔一笑。
“好好好,臣妇听见太子殿下这句话就放心了。”
她拉过盛欢的手,不舍轻拍,“何时回来都行,只要娘还在,这儿就是你的家。”
母女两人一面往永安侯府大门口走去,一面小声的说着体己话。
凌容与跟在俩人后头,静默不语地看着盛欢纤细的背影。
看着她与自己亲生母亲的亲昵模样,墨眸带着灼亮笑意,俊美绝伦的脸庞盈满温柔。
他一直都记得前世盛欢知道自己怀了孩子,自己终于也要当娘后,偷偷和他说过,她从小就羡慕别人有阿娘,可她的阿娘是拼了命才生下她的,是她害死了阿娘,所以就算再想阿娘她也不敢说。
凌容与永远记得小姑娘红着眼说这些话的模样,每次想起都觉得心疼。
盛欢还说过,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从小就没娘,所以前世有孕后就特别地注意饮食与自己的身子,就怕自己生孩子时也遇上难产。
思及此,凌容与脸色一瞬间阴沉得可怕,瞳仁仿佛两个黑洞,闪现着瘆人杀意。
……
两人离开永安侯府后,太子座驾并没有直接回东宫,而是直往西城。
凌容与虽然极度不愿盛欢去见盛煊,可盛煊到底当了盛欢兄长十多年,再不悦也不会真拦着她不让见。
盛欢掀开车帘,看了景街一会儿,嘴角不禁微微弯起。
回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凌容与,只见少年正闭眼假寐。
少年乌黑卷长的睫毛低掩,鼻梁挺直漂亮,一身白裘,清俊得似不沾半点尘埃。
如今已近三月,凌容与怕热着她,车厢内虽没燃着熏笼,自己却仍是手炉不离身。
今日赵舒窈虽然频频惹人心烦,盛欢却是半点也没被膈应到。
她的生母与亲生兄长都站在她这边,生母甚至为她出气,她的夫君还是她最喜欢的那个温君清,还陪着她回门,给她出气。
总之盛欢心里很是欢喜的,她一点也不如赵舒窈所想,并没有因为回门宴被破坏而难受或生气。
再活一世,她已不太在意赵舒窈这些幼稚手段。
有些人就是爱作、见不得人好,爱当跳梁小丑故意要恶心膈应你,她要是如赵舒窈的意,因为她的胡搅蛮缠气得要死,或是心中难受因而如鲠在喉,那样岂非就顺了赵舒窈的意?
盛欢一会儿也不想理赵舒窈,也不会因为她的举动闷闷不乐,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为什么要因为不值得的人而不开心呢,她偏不。
她更在乎那些值得她在乎的人,因他们对自己的好而开心。
比如她的母亲,比如赵杰,比如她这一世不太乖、不太正常的夫君。
盛欢看着凌容与,一双桃花眸慢慢地弯成两弯月牙儿,笑容比三月春光还要明媚。
凌容与的个性虽与前世截然不同,像变了个人,可有些地方却又没变。
盛欢看着他,心中一片柔软,却一点也不知道被她看的少年,心里都在想什么。
姿貌过人的少年郎,此时虽闭着眼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可他心里正浸泡在一片醋海之中。
凌容与闭眼想着,待会儿盛欢见到盛煊的模样及处境,肯定又会为他心疼眼红。
还在努力忍耐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想着待会儿尽量不要让自己的醋意过于明显时,整个人却仿佛突然被拉进滚烫的温泉之中一般,原本还泛着冷意的身心瞬间暖和了起来。
凌容与因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微微一愣,甚至觉得自己身上的这件狐白裘有点碍事。
他居然又觉得热,居然又如寻常人那般,能再次感受何为温热。
而且这个热与之前被丢进火炉烧烤一般的高热截然不同,虽然也极为滚烫却已在他尚可忍耐的范围之内。
盛欢静默地看着凌容与许久,直到他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鸦睫轻扇,撩起眼皮看向她。
她才慌乱地敛下眼睫,匆匆收回目光。
盛欢怕凌容与察觉到她对他的喜爱,又进而得寸进尺,越发贪得无厌。
总之在还没确定凌容与为何之前要对她那段迫切,那般不择手段,她万不能让他发现,她其实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她一直都相信那些杀手不是凌容与派的,这一世确认了他是刻意安排自己上京,且有意让她与永安侯夫人相认之后,便更加确定,前世之事绝非他所为。
盛欢的目光虽然收得飞快,却不知自己瓷陶般雪白的脸颊,已悄然无息飞上一层淡淡的胭脂粉色。
凌容与没有错过少女那两弯亮晶晶的美目泛着的璀璨笑意,更没错过她脸上那两抹诱人沉溺的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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