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梨感觉自己睡了长长一觉,睁开眼视线里模糊一片,迟缓轻眨,感觉屋子里有很多人,有人在说话。
“……回禀公主,王妃这是风寒之症,加上心有郁结,又几日没怎么吃东西,身子本就虚弱,再被寒症一冲,才会晕倒。微臣开两副药,按时服用便会渐渐好转痊愈。”
“好!那你赶紧去!”沁宁催促。
晏梨在这对话声中清醒过来。
听着太医的诊断,晏梨从被子里抽出里侧的胳膊,另一只手压着衣袖往上推,露出一截手臂,原本光洁的手臂内侧冒出了点点淡粉色。
眼帘低垂。
开始了。
“阿梨,你醒了?”沁宁发现她醒来,惊喜出声。
晏梨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放了回去,扭头看到冲着自己跑过来的沁宁,应声,“嗯。”
沁宁坐在床边,心有余悸,“你知不知道,你快把我吓死了!突然就晕过去了,怎么叫都没有反应。我就说你身上热得不对劲,你还骗我是汤婆子。亏我那么相信你,你怎么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呢?”
被教训,晏梨却听得忍不住勾起嘴角,“我没有骗你。”
她是真的以为是因为自己抱了汤婆子才会浑身发热。
“怎么可能,你都病到晕倒了,肯定是早就不舒服了。”
“我真的没有什么感觉。”
虽说是觉得有些胸闷难受,但她以为是因为那天哭得太厉害的缘故。
“我就不敢信你的话,你就是个倔脾气。我都说了我不图你什么,就算你想送我什么东西,以后有的是机会,干嘛非要逞强,这下好了。你知不知道你那样倒下去,有多吓人?”
晏梨轻轻呼出一口气。
幸好今天出去了,不然再往后还不知道还能不能陪她出去逛。
握住沁宁的手,软声,“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最好是!你要是再这么胡来,我到时候就去跟四哥告状!叫四哥来管你!我看你怕不怕!”
“嗯。”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
“真是万幸没出什么大事。太医开了药,我已经吩咐忆妙去煎了。你要按时吃的……”
说到这儿,沁宁不由想起太医刚刚说的话,“还有太医说你是心中郁结,你这一天天地到底在想什么?把自己都折腾病了。”
晏梨笑,“我在想啊,你什么时候嫁人比较好。”
“你……”沁宁红着脸说不出话。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就知道笑我。”
“哼!”背过身轻哼一声,又道:“其实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因为四哥。”
想到四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沁宁又生不起来晏梨的气了,“阿梨,你别胡思乱想,四哥肯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的。玉州这一战顶多半年,四哥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一定天天把他堵在迎霜院里,叫他好好陪你,好不好?”
舌尖尝到一丝苦涩,却笑意不减,晏梨点头,“嗯。”
“看到你没事我放心了。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宫,不然母妃又要念叨。”
“好,你赶紧回去。”
“那你好好养病,我寻着机会就过来看你。”
“嗯。”
沁宁带着丫鬟离开。走出迎霜院,在后花园的长廊上见到有人迎面走来。
看清来人,沁宁脚步半分没停,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不过错身而过的时候,还是被叫住。
“沁宁公主。”
白月心柔柔出声。
沁宁应声停下来。
虽然她看不惯这个白月心,但是母妃却喜欢得紧。她要是做得过了,到时候要是传到母妃耳朵里,怕是又少不了要说她两句。
“有事?”沁宁回身。
白月心温婉笑,“听闻公主喜欢皮影,前几日有幸遇见一位专门演皮影戏的老师傅,出于好奇就买了一套回来。只不过我不懂这个,倒不如给公主,才不算浪费。”
她说着,身侧的竹雨会意双手捧着一个小箱子上前。
白月心继续说:“那位老师傅还在上京城,公主若是想看,不如约个时候,一起去看场皮影戏?”
沁宁瞥了一眼丫鬟手里的东西,听着白月心这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一番话,脸色微沉。
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又是金尊玉贵的公主,不知见过多少阿谀奉承,声音干巴巴道:“多谢好意。不过我可不好收你的东西。侧妃的月钱也没有多少,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用。”
无视对方僵住的脸色,沁宁又说:“至于看皮影戏?也还是不了。我怕我到时候看到尽心处,大笑大哭大骂会把你给吓着,到时候要是传到我母妃耳朵里,挨训都是轻的额,说不定还要罚跪抄经。你要是想去看皮影戏,找个知书达理,进退有仪的人陪你去。”
一顿:“或者,你如果是真的想去,自己一个人去完全可以的。”
看到白月心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沁宁心情忽而大好,补了一句,“不过,你若是有空去看皮影戏,不如去迎霜院侍疾。不然要是叫旁人知道,我四嫂生着病你这个当侧妃的还有心情去看皮影戏,怕是不知道要传出什么闲话来呢,到时候你这才貌双全的美名怎么能保得住?”
说到最后,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而后大步离开。
白月心定定站着。
等人走远之后,竹雨气得咬牙,“这个沁宁公主太跋扈了,简直目中无人!张口闭口都是侧妃侧妃,这么看不起咱们,那贤妃娘娘又算……”
“竹雨。”白月心出声。
说完回头看着远处刚好走过长廊尽头拐角处的人,脸上的笑意寸寸褪尽,面上蒙上一层寒霜。
即使已经有准备,但是药性开始发作之后,来势汹汹却有些超出了晏梨的预料。
太医开的药,最开始几次她还能喝下去,好像有所好转。不过前两天,晚上喝药的时候,刚喝下去的药全部吐出来,之后就再没喝进去一口。
换了几个太医来看,都没有用。
忆妙焦急地四处请大夫,就连王管家也跟着忙活。
晏梨没有拒绝。
越多人知道她生病,并且一茬一茬地换太医,对她来说越是好事。
晏梨借着生病的由头,也顺理成章地把掌家之权完全交给了白月心。
卸下王府的重担,加上人不舒服,时常浑浑噩噩,日子慢下来。
天气一天天回暖。
吃完早饭,晏梨坐在软塌上,让流萤把窗户打开,看着和煦的阳光落进屋子里来,心情都跟着变好。
反正没有什么事,晏梨打算把自己的那些珍藏拿出来见见光。
忆妙跟流萤一起把柜子里的那一堆大小不一的匣子抱出来,小心放在小几上。
晏梨随手拿出一个打开。
里面放着一个核雕,雕的是一艘船,船上还是探头出来看风景的人,虽说只比拇指指腹稍大一点,每个细节却都雕得很是精致,栩栩如生。
这是去年乞巧节,她拉着他出去逛灯会,在一个路边小摊上买的。
她挑了最喜欢的一个,然后就像每次碰到喜欢的东西那样,把钱袋塞到身边的人手里,非要他把钱给老板。
这样就算是他买给她的了。
看着手里的核雕有些出神,晏梨喃喃,“虽然已经看过好多遍了,但还是觉得这些人好厉害。”
听她这么说,忆妙不禁回想买这个核雕时的场景,忍不住笑,“记得王妃您当时看到的时候,惊讶不已,还非要让那卖核雕的老板跟我们走。”
因为当时非常坚持地叫人跟自己走,还保证以后会吃穿不愁。这听起来太像富家子强抢民女的戏码,却又因为这些话是从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来的,引得周围所有人都看过来。最后还是殿下发话,才悻然作罢。
“因为在漠北手艺人都是很珍贵的。这里的人讲的都是吟诗作对,弹琴下棋。在漠北,会做事的人才是英雄,只是会琴棋书画在漠北可活不下来。”
一阵脚步声踩着话的尾音走进来。
“王妃,王管家过来了,说是有事要见您。”丫鬟禀告。
晏梨微怔,她已经把府里的事情都交给白月心了,让她全权做主,怎么会来找她?
但是是王管家过来,晏梨还是叫让人进来,转身把手里的东西放回盒子里。
没一会儿,王管家进来,还带着两个人进来。一看他身后的人,晏梨心中更是疑惑。
那两个人她都认识,一个是府里的掌勺大厨一个是厨房的张管事。
不等她开口问,张管事脸红脖子粗地就蹦出一句话,“王妃今天您一定要还我们一个公道!”
张管事在王府多年,只是极少跟她有交集,平日里有事都是通过王管家代传,今天突然找过来,猛地就是这样一句。
晏梨不由问:“出什么事了?”
张管事是个火爆脾气,噼里啪啦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
事情的原委大概就是白月心最近在看府里的账,发现厨房开支太大,自己算过光是葱姜蒜这一项就用不了那么多。这话听着像是在有怀疑人中饱私囊。至于中饱私囊,除了采办的人其他人也碰不到钱。
这话戳了张管事的脊梁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拉着人过来找她评理。
晏梨耐心听完。
她不知道白月心为什么会去查厨房的账。不过这王府以后都是她当家,也随她乐意。
主要是现在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她倒是不担心张管事的人品,他差不多是开府就在王府里,这么些年也没有岔子。再者,他跟王管家走得近。人以群分这句话晏梨还是信的。
等人说完,晏梨先安抚几句,然后让忆妙去请白月心过来。
张管事跟大师傅一起出来,得了清白,人都神清气爽。
忍不住嘀咕,“这之前啊,我听着个个把侧妃夸上了天,现在要我看,她比王妃差远了。就是个没真正做过事的大小姐什么都不懂还乱指挥。”
“哎,谁说不是呢。”
两个人说着走远。
竹雨从拐角处出来,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咬紧了唇。
把事情说清楚之后,晏梨就让张管事跟大师傅先走了,留下管家跟白月心。
坐得有些久了,晏梨低下头匀了口气,才道:“王管家。”
“王妃。”王管家躬身。
晏梨说:“这府里的人还有大小事你比我还熟悉,以后你就多帮衬点侧妃,把王府管好。”
她嫁进王府之前,府里的事情都是王管家在管。她也是跟着王管家学的,以后有王管家,白月心管起来应当会更容易。
王管家心有疑虑,却还是应声,“是。”
白月心听到这话,想要拒绝,可是又深知刚刚才叫人跑到迎霜院里来闹,没有说话的底气,只得默不作声。
晏梨转头又对白月心说:“张管事是个直脾气,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了。”
白月心福身下去,“姐姐说的。今天的事是妹妹的错,叫姐姐病中还要操心这些事。”
“慢慢来就是。最开始我也不会。”
晏梨让流萤送人出去。
等人都走了之后,晏梨觉得累,想去床上躺一会儿。刚要起身,整个人都晃了下,险些栽倒下来,还好及时扶住了小几,稳了稳心神。
想到什么,撩起衣袖。
手臂内侧的粉色点点颜色越来越深,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肉之下长出来。
晏梨深吸气,看向别处,默默将衣袖放下来,扯到手背,用另一只手压住。
门口,有人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
流萤是在整理自己的柜子的时候,发现之前装药的那个白瓷瓶不见了的。
她清楚记得自己是有小心收好的,可是翻遍了整个柜子都没有。
虽说只是一个空瓷瓶,但是心里莫名不安,赶紧去找晏梨。
晏梨坐在软塌上摆弄自己的那些东西,听到流萤的脚步声,回头,却见她谨慎地将房门关上。
等人走进来,晏梨问:“怎么了?”
流萤压低声音,“小姐,之前装药的那个白瓷瓶找不到了。”
晏梨心头微微一突。
“我的房间一直没有上过锁,要是万一……”
晏梨想了想,却问:“当时熬药剩的药渣呢?”
“都处理了,烧得干干净净绝对翻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那应该没事。”
听到她这么说,流萤也冷静不少,转念又疑惑,“可是会是谁拿走了呢?”
说完这话,脑子里冒出一个人,流萤登时警铃大作,“小姐,会不会是……忆妙?难道她发觉什么了?”
晏梨默然,半晌,“别自己吓自己。只要那些药渣处理干净了,应该就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而且只是一个空瓶子。”
“……嗯。”
永安街上。
一个再普遍不过的丫鬟打扮的女子走进临街的药铺,避开药铺的其他人,走到掌柜的面前。
“麻烦帮我看看这瓷瓶。”
女子把手里的白瓷瓶递过来,说:“这瓷瓶里装过药,我想知道可能会是什么药?”
看眼前的人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后宅里多得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掌柜的只问:“知道行情?”
“嗯。”
有了这句话,掌柜的打开瓷瓶,看到瓶子里还有药末,先是闻了闻瓷瓶,然后又把瓶子里的药末弄出来,放在掌心细看细问,最后用手指沾了点放在嘴里尝了尝。
把瓷瓶放下。
“如何?”女子着急问。
掌柜没说话,似乎还在尝嘴里的药,片刻后道:“这应该是上好的补气血的药。”
“补气血的药?”
一个显然出乎意料的回答。
“是。”
“您确定?”
见她不相信,掌柜的拉下脸把瓶子往外一推,“你要是信不过我,就去找别人。”
女子知道自己说错话,连连道歉几声,才又问:“吃了会有什么害处吗?”
一顿:“尤其是女子,生养有害吗?”
“没有,这就是滋补的药,没什么坏处。”
女子拿着瓷瓶怔怔出神。
片刻,付了银子才匆匆离开。
因为晏梨的病,沁宁往楚王府跑得越来越勤,每次来都是大包小包地往迎霜院送。至于海棠苑,别说送东西,连去都没有去过一次。
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连带着府里的人看海棠苑也有些微妙。要知道沁宁公主是皇上最为宠爱的一位公主,要是与她交好,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可能比别人奋斗一辈子还要管用。
竹雨看到沁宁拎着又往迎霜院去了,心里诸多不满。
回到海棠苑发现苏嬷嬷也在。
“侧妃,殿下已经走了大半个月了,您可以给殿下写封家书,说说府里的近况,也别光说府里的事,还是可以说点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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