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总是来得早,不过江栖提筷落筷的工夫,这街上的灯火已经纷纷点了起来,高阁上的软语莺啼哼唱着小曲儿,抛下绣球干花,落下一派风情招摇。
天上又落了些小雪,外头寒意迫人,楼里的生意就来了。
待马蹄车轱辘多起来,江栖识趣地起身离开了这个显眼的位置,他若是在这儿怕是今晚没几个大人能来得舒心,还耽误了这条街的营生。
那采花贼放话今晚要去的花楼是这儿最大的春露轩。江栖听说过些,头牌唤作绣黛,暗线嚼舌时说她和宫里头一个公公有些牵扯,故留了个心。这花名起得也确实是宫里头的作风,比那牡丹芍药之流多了些达官显贵们偏爱的品次。
不过这和今晚那个倒霉的姑娘没什么关系,江栖没怎么在意她叫什么,只知她是绣黛房里的丫头,早些也红火过,但不长久,转头就被人忘了。
甫一踏入春露轩的灯火下,带着脂粉香露味儿的女子们便围了上来,最前头那个瞅准了要扑进来挽住江栖的胳膊,可抬头间望见他那张妖艳美绝的面容和毫无下流之气的周身态势,一时不由愣怔在了原地。
这一顿便让后头的姑娘们不满了,只当运气不好遇上了个肥肠满肚的老头子,也就那种连自己老婆都嫌弃的玩意儿才这么没脸没皮地猴急着一早就来。她摆好笑脸盘,挤开前头的人还不忘啐了一口,“自己下不了口,还挡这儿做——”什么。
对上正主,她一个晃神踩上了自己的裙子,竟也顾不得什么弱柳扶风、娇软无力的姿态,直挺挺就摔了下去。
她也不急,满心做好了准备落在个怀里,来一句小女子多谢官人。但谁知道着看起来有些风趣的贵人一步挪开,只道了一声姑娘当心,由着她扑在了地上摔个眼冒金星。
看热闹的姐妹们回过了神,也不矜持委婉,嘻嘻哈哈地把她挡在了身后,除了两三好心地扶她起来,其余纷纷去客套那官人,但再也没一个敢贴上去。
分神留心这儿的大理寺暗捕们最初还咯噔一下说不愧是自家大人,竟是会来这种地方的人,见他这般反倒内心毫无波澜。
自家大人莫说怜香惜玉了,不辣手摧花就不错了。私下也不是没议论过,说前夫人十成是被这不解风情的样儿给膈应死的。不过最初这么说的人后来被赏了门和母老虎的亲事,现在但凡是异性的,甭管是个什么种,都不敢在嘴上提一句。
闻者落泪啊。
江栖就在百花环簇之下进了楼,客人稀疏,认得江栖的京官们这个点都还没敢出来。
楼里的老鸨原本还正就为了晚上的事儿心焦,一眼就瞅见了自家的姑娘不务正业,骂着上去把人赶开,再往里头一瞅知道是个肥羊来了。
老鸨也算是见多识广,这身行头虽没什么金银玉石挂在上面,但看这人从雪中走来不沾半点湿润便知这身衣裳有些名堂。在看这脸,比楼里的姑娘都好的颜色,估计是高门公子一个人出来见世面的。
扔给了老鸨一方银,江栖问道:“绣黛姑娘可空着?”
老鸨正嫌寒酸,欲挖苦两句,定睛一看是皇家敕造的官银,赶忙连连应道:“自然是空着的,楼上请。”
把人亲自吆喝着送上了楼,吩咐了绣黛好生伺候,老鸨才笑眯眯地让姑娘们别凑这儿看热闹。至于原本约了绣黛的公子哥,也不是头一回打发了。
怕会出事儿,老鸨又叫人过来,把柴房里关着的那个看好,无论晚些发生什么都不可扰了贵人的兴致。
临近三更,外头正热闹,兀然传出几声惊叫说是不好。
“是声东击西!在优人馆!”
外头正兵荒马乱,知道这帮不省心的是坏了事儿,江栖这才不紧不慢从人家姑娘的卧垫上起了身,留下一锭金,甚是潇洒地出了房门。
待房门关上,绣黛姑娘呜咽了两下,忍不住哭出了声。
她自诩对男人的癖好也算是了如指掌了,一言不发直奔床榻的,喝个烂醉再赴云雨的,甚至是喜欢见点血满地折腾的,但这种委屈还是头一遭。
初见这人模人样的原本还想着春宵一晌,可谁知道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玩意儿,只吩咐了她弹些拿手的玩意儿,就这么干听到了现在,晾着她在硬邦邦的圆凳上,不给一口水喝。
他自个儿躺在卧垫上,还嫌弃脏,铺了层绣黛还未来得及裁作新衣的顶料垫在卧垫上,她都快心疼死了。
起先她还挣扎了两下,“官人,乐坊在对街。”
白衣的官人不为所动,“你弹便是了。”
于是她便从琴换筝再换到琵琶弹了一个多时辰。
春露轩外,众大理寺的明暗捕头一回被人耍了个透彻,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在整条花楼街都部下了人手,自诩天罗地网只待贼人现身。但万万没料到的是那贼人放出了话竟却言而无信,没去偷香春露轩的姑娘,反倒去了男人接客的优人馆。
众人正羞愧懊恼,就听原本正该沉沦温柔乡的上司声音从身后传来,阴恻恻如修罗鬼魅,“回去自行领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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