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背着黄嬷嬷,穿过了一径柳树,朝着宝津楼外的杨树林边走去。
朱嫣跟在黄嬷嬷身后,脚步走的慢慢,心里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这黄嬷嬷总是一副蠢蠢笨笨的样子,每次出现,不是在惹麻烦,就是在招人烦。她这样的宫人,竟能好端端地在宫里熬到这把年纪,当真算是命好了。
也只有李络这样的主子,手下无人可使,才会容她到现在。
不过,在长定宫伺候,还不如那些刚进宫一二年的新人。兴许便是因为黄嬷嬷蠢钝,这才被发落至长定宫里。但凡是聪明点的,谁愿意抱着那死气沉沉的长定宫不放呢?
她在心底念叨,嘴上却不言不语。循着小径走了一阵,朱嫣便瞧见李络的轮椅停在曲花通幽之处。
垂杨葱茏,苍翠欲滴;绿枝沉沉之下,少年未束冠带,着一身半旧衣袍,人懒散地倚坐;膝上一本书,只用拇指搭着,一样的泛黄发旧。兴许是因他太久不动,肩上竟停了只春雀儿,那毛绒绒的脑袋巍巍一转,好似也在看他手中书似的。
待听得旁人的脚步声,那只春雀便呼啦振翅,瞬时飞了个无影无踪。
“五殿下好兴致。”朱嫣朝他屈身行个礼,“旁人都在宝津楼上看马球,五殿下却一个人跑来这里忙里偷闲。”
今日来的男子,哪一个不是博冠玉带,锦衣华服?也只有李络,分毫不作打扮,甚至还散了发,似乎根本不打算出现在人前。
李络没有抬头,低声道:“既无人欢迎我,又何必去讨人嫌。”
语气漠然,似一片无波古井。
黄嬷嬷从小太监的背上爬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将手中的小布袋提到了李络面前,道:“殿下,奴婢将药给取来了,还热着呢。”
李络略略颔首,依旧在看手中的书。黄嬷嬷也不急,捧着药安安静静退到一旁。
一会儿,见朱嫣不走,李络便问:“朱二小姐特地寻来,有何见教?”
朱嫣摊开掌心,露出那摔断成几截的玉簪:“你的宫人撞倒了我,害我坏了一支玉簪。你这个做主子的,多少得赔我一支新的?”
闻言,李络终于抬起了头。
他触目所及,是朱嫣略有赌气的神色。
少女着一袭雪青色骑装,袖边用银丝线绣一枝茱萸,秀美而静雅。春光正好,恰如金丝裁剪,道道偎入杨柳飞花中。她站在这片烂漫暮春里,愈显得眉目鲜活又动人。
“嬷嬷,是你撞倒的朱二小姐?”李络侧头,问身后的黄嬷嬷。
“殿下…是,是奴婢……撞了嫣小姐。”黄嬷嬷的老脸涨得通红,看向朱嫣的眼里满是恳求,“还请嫣小姐大人有大量,只罚奴婢便是。”
朱嫣挑眉,对李络说:“你看,确实是你的宫人撞断了我的簪子。五殿下要怎么赔?”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似乎写着点儿得意。像是好不容易逮着了仇家的小辫子,正使劲地钻着痛处。
这一点脾气,倒是与福昌公主如出一辙。
李络的目光微晃,他侧开视线,道:“我没什么可以赔你的。你将发簪给我罢,我替你修补一番,算作补偿。”
朱嫣慢笑一声,道:“断簪再如何修补,也不及原貌。殿下还是老老实实赔我一支新发簪为好。”
李络默然片刻。
他是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抵得过朱嫣一支玉簪的价值。除非,将母妃留下的遗物拿出来。可那又如何可能呢?
他微蹙眉心,道:“我无长物相赔,只能修补发簪代为赔罪。若是修补得当,旧簪如新也是常有的。”
“我不要。”朱嫣很固执地说,“我就要新的。”
李络的面色有些微的不好。
他隐约看出来了,朱嫣是又在想法子刁难他了。
兴许,见到他露出不快之色,她心底就会高兴。
“我只修补。”李络的语气冷淡了些,“你修不修?若是不修,便算了。”
朱嫣见李络的眼眸似有烦色,心底微微一跳。
李络这人,怎么这般没耐心?
明明是他的仆从做错了事,竟还摆起脸色来了!
朱嫣心底嘀嘀咕咕的,嘴上却说:“成!那我就不要五殿下赔我发簪了,修就修。喏,给你,我看你能修成怎样。”说罢了,便将那几截断簪递了过去。
李络从她的掌心中接过了断簪碎片。
指尖一暖,是划过了少女娇嫩的掌心。肌肤娇嫩如上好丝缎,还有几分令人贪图的温度。
朱嫣将发簪交给李络,心底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想回宝津楼去。恰在此时,杨树林外匆匆奔来一道人影。
“朱二小姐——”
那是一个身着骑装的男子,束发玉带,面目儒雅俊朗,竟是裕贵妃的小侄子,齐知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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