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一道回了岐阳宫。
此时此刻,皇后的贤育堂中。
青纱低垂,铜鹤香炉中白烟徐徐。天光自半卷锦帘下照入,酸枝木桌案上,横展开数幅画像,上头是女子或昳丽、或娴静的形貌。
朱皇后一边细细打量着画上女子,一边与身旁的谨姑姑低声说话。
“罗氏一族于淳儿而言,倒是极好的助力。”皇后染着丹蔻的指尖掠过画卷,“只是这罗家的嫡女,性子似乎有些太沉闷了,就怕淳儿不喜。”
谨姑姑侍奉在旁,道:“沉稳一些,也好。娘娘不是怕大殿下偶尔冲动误事?有个人拦着,也妥当些。”
“说的也是。”皇后点头,用朱笔画了个圈儿,将画卷交给谨姑姑,“收好了,下次等陛下来了,左右再瞧瞧。”
谨姑姑将画像仔细卷起。
忽的,外头传来福昌公主叽喳的声响:“母后,大皇兄来了!”
皇后抬眸,悄然一笑,道:“正想着淳儿呢,人便来了。这孩子也是有两三日没来请安了。”
贤育堂前门帘子一打,李淳高大的身影跨了进来。他低身,给皇后请安:“母后安康。”
他身姿笔挺俊秀,眼眸轮廓,与朱皇后颇为肖似。
“起来。阿谨,掌座。”皇后瞧着李淳,眼底便有笑,“淳儿,你得你父皇看中,素日里诸事压身,也不必特地抽空来看望本宫,先紧着前朝便是。”
李淳起身,在椅上坐下,恭敬道:“给母后请安还是有空的。”说罢,他抬眼一瞧,看到朱皇后的桌上摆着一些女子画卷,心便微微一跳。
李淳年岁已长,如今正是娶妻之龄。正妃人选,恰是朱皇后近来在操心的事。
他收回目光,假作无意道:“不知母后瞧这些画卷,是做些什么?”
“还能是什么事?”朱皇后瞟着画卷,“自然是要为你选个端正贤良的妻室。你是嫡长子,多少名门女儿都想着嫁给你,母后总得替你把把关。”
“那……”李淳目光微微闪烁,“不知母后,觉得嫣表妹如何?”
说罢,李淳的心便咚咚跳起。
想起今早去学堂时,朱嫣那秀美安静的侧颜,他便觉得掌心有些汗津津的。
“嫣儿?”朱皇后又展开一幅画卷,慢条斯理说,“你若是真心喜欢,倒也无妨。她是你表妹,与你自小亲近,性子好,人也聪敏。”
李淳舒了口气,有些感激道:“谢过母后成全。”
朱皇后暗暗好笑,斜睨他一眼,道:“纳个侧妃罢了,还与母后这样客气?你若喜欢,朱家的女儿,随你去挑。”
李淳愣了下。
不是正妃,而是侧妃?
不过,能娶朱嫣便好,是正是侧,李淳也不大在乎。母后令嫣表妹做侧妃,自然是有她的道理,自己听着便是。
贤育堂里一片暖适,同一时刻,长定宫中却是冷清寥落。
长定宫的前庭里,原有一棵老桃树,因着无人照料,已近乎枯死了,只余遒劲的枝杈,光秃秃横向衰墙败瓦。
黄嬷嬷手持蒲扇,慢慢熬着一小锅药。粗炭多烟,烧一会儿便呛的她咳嗽起来。她上了年纪,身体本就不大好,那团着稀疏皱纹的脸一挤起来,便显得愈发枯瘦唐突了。
应公公听见她咳嗽,从门洞里探出伛偻的身子,道:“黄阿姐,我来熬药,你去伺候殿下。”
黄嬷嬷点头。
她有些怕身上的烟火气熏着五殿下了,便舀了盆水,匆匆洗净干瘪的手;又把陈旧的衣衫捯饬齐整了,才进屋里去。
日光晦暗,穿不透菱花门后漫长的黑暗。李络半倚在榻上,借着一点光翻阅膝上书页。
“殿下,屋里暗,奴婢给您点灯,小心熬坏了眼睛。”黄嬷嬷说。
她瞧着李络,便觉得一颗心像是被细细的线给捆吊起来了,难受得紧。
在黄嬷嬷的眼里,李络如仙人一般。他是天家的孩子,身份高贵不比常人,模样剔透俊秀,人又爱读书。虽性子寡淡少言了点,但到底和寻常人不同,仿如琉璃碧玉做的。
黄嬷嬷点了一盏灯,屋里总算亮堂了点。
李络膝上的书,是《贞元诗和续》,里头还夹了一张纸,上头用隽秀的簪花小楷,细细密密地写了一篇文章。没有落款,也不知道是谁的作品。
黄嬷嬷识得些字,瞧见了,便惊喜道:“这是谁帮殿下写的文章?前时殿下的课业被那福昌殿下撕了去,奴婢还愁殿下要如何在先生那里交代呢!这一回,竟有人还送了一篇来!”
李络的指尖抚过那张写满了小字的纸,静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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