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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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恒给带去东厂的这天晚上,宫内,三年来头一次,皇帝歇息在云液宫。

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行刺,让皇帝尝到了濒死无救的滋味,当他从昏迷中醒来,赫然又听闻端妃给以极刑处置。

皇帝竟没有办法说什么,因为主持这一切的是太后,太后的爱子之情,在那种情况下自然恨不得杀了所有对皇帝不利的人。

正嘉心里明白,端妃不是那样穷凶极恶之徒,但是大错已经铸成,端妃亦不能复生,心灰意冷之下,皇帝从此不肯再踏足六宫。

直到如今。

正嘉抱着薛翃,听着外头的风大雨大:“你知不知道,这几天你昏迷的时候,朕时常过来探望,有时候你会说些呢喃不清的梦话,你可知道你说过什么?”

之前薛翃从江恒口中得知自己昏迷里呓语,就已经暗中惊心。

此时听皇帝说了起来,薛翃不答。

正嘉抚过她的脸:“怎么了,是还在生朕的气?”

他斜睨着这张无可挑剔的丽容,“之前觉着宫内的这些妃嫔资质都不算上佳,如今有你在,却觉着资质太好,也不算一件好事,实在是太考验朕的耐忍之心了。”

话虽如此,皇帝的脸上却掠过一丝欢悦的笑意。

薛翃望着那给风吹拂微微摇曳的帐幔,之前她很反感江恒每每的不请自来,但是现在,却突然希望,重重的帐幔后还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

次日,雨收风住,天气大好。

正嘉正欲回甘泉宫,就有太后的人前来请皇帝往永福宫。

皇帝来到永福宫,入内却见除了太后在之外,还有宝福公主也在场。

宝福的眼睛微微红肿,仿佛是才哭过的样子,正嘉瞧着觉着奇怪,便问怎么了。

宝福看向太后,不敢言语。

颜太后道:“你先出去。”见宝福退了出去,太后才说道:“小孩子罢了,她听说江恒给东厂的人拿了去,居然跟哀家求情呢。”

正嘉诧异:“宝福给江恒求情?”

太后说道:“是啊,许是这孩子天生心软,我已经说过她了。”

正嘉便没有在说什么,只道:“太后叫朕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颜太后道:“的确是有一件正经大事要跟皇帝说,只是这件事事关重大,非同小可,皇帝要先答应我不要着急,要平心静气的才好。”

正嘉笑笑:“太后说就是了。”

太后才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坠崖失踪的大皇子吗?”

正嘉皱皱眉。

太后便把无意中遇见西华,觉着西华眼熟而亲切,然后昨日招来面见询问,眼见那炭火烧痕,以及西华的种种回答等,尽数都跟皇帝说了。

说话间太后止不住流出泪来:“这可真是天底下再也没有的奇事了。这么多年,琮儿居然又自己回来了,若非亲身经历,哀家也是万万不能相信的。”

皇帝的反应却仍是平静如常,让人几乎怀疑他早就知晓此事,所以仍是面无表情。

太后拭泪后看向正嘉:“皇帝难道不信?”

正嘉抬手,将袖口往下微微地整了整,方说道:“朕也见过那萧西华,的确是个出色的年轻人,如果真的是朕的儿子,倒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了。”

太后诧异:“天意?”

正嘉道:“朕一心修道,生平最仰慕的便是天师真人了,倘若朕的儿子是给他所救,从而留在身边修道,那岂不是天意安排?”

太后才听出皇帝的口吻并无歹意,便笑道:“可不是么?竟然蒙天师亲自相救,这也是那孩子的造化,或者,未必不是因为皇帝虔心修行,所以天意给皇帝留了这出色的血脉。”

正嘉叹道:“是啊。当初大皇子葬身郊野,皇后悲伤过度,从此后身体每况日下,终于抑郁成疾地殡天了,若萧西华真的是琮儿,倒是可以让她在天之灵瞑目了。”

“可不是吗?”太后几乎喜极而泣道:“是再也错不了的,皇帝大概不知道,那孩子长得跟皇帝你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相比较太后的喜悦不能自禁,正嘉从头到尾却都是一副笃笃定定、波澜不惊的模样,道:“我了解太后这失而复得的心意,但事关皇族血脉,大意不得,还要经过仔仔细细的验证才是。”

太后闻言,又有点揪心:“这是自然了,毕竟若真的是琮儿,将来可是要继承大统的。只是皇帝的意思是,要如何验证?”

正嘉说道:“比如当初他落难的地方,或者……当时落难之时身上穿着的衣物之类。天师真人并非凡人,未必没有窥破这其中的因果。朕即刻派人去龙虎山询问陶真人此事,看看天师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证物之类。”

太后心想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何况天师已经羽化,这些线索之类的只怕微乎其微。

虽然皇帝的做法无可辩驳,但总让人心里不安。

太后问道:“皇帝,是不是不大相信萧西华就是失踪的琮儿?”

正嘉的眼前,出现那青年道人的神形举止,从那次慎刑司用刑,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那强忍痛楚的倔强模样,皇帝心中就生出了一丝异样。

正嘉说道:“正因为知道太后重视此事,朕也格外重视,将此事做的缜密仔细些,也是为了琮儿好。毕竟,太后跟朕都算是琮儿的家人,但是外头的那些朝臣们,却都只知道他是陶真人的弟子,若没有让人住嘴的证据,贸然叫他认祖归宗,只怕朝野喧哗,也许还会以为是朕修道修的失了神智,才要一个道士来继承大统呢。”

太后听得悚然:“还是皇帝想的周到,说的不错。既然要认祖归宗,就要隆隆重重,仔仔细细的,别留一点差错在人手里才好。”

正嘉却又问道:“太后跟萧西华透露了此事,他怎么说?”

太后才又笑道:“那孩子自然是不信的,对了,皇帝该是知道的,先前他已经准备要回贵溪了。昨儿哀家跟他说他是琮儿的时候,他仍是不信,哀家见他甚是执拗,只好先让他回放鹿宫去了,只是多派了几个人过去暗中看护着。”

正嘉点头:“这种事落在谁头上,也未必肯立刻相信。幸而他是修道人,应该比寻常人多一份定力,只要他肯静下心来想清楚,必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太后颇为安慰:“俗话说知子莫若母,叫哀家看来,此刻却是知子莫若父了。”

正嘉笑而不语。

说了此事,太后觑着正嘉的脸色,道:“对了,上回哀家跟和玉说,皇帝已经宠幸了她,从此或许封嫔封妃入住内宫,皇帝猜她是怎么回答的?”

正嘉转头看向太后,太后笑道:“她告诉哀家,对她来说,皇帝是她的道侣。”

正嘉复又露出笑容:“这才是和玉的回答。”

太后见他不怒反笑,便也一笑道:“可总是如此的话,传扬出去,似乎有些不成体统,皇帝觉着呢?”

“体统?朕所做的自然便是体统。”正嘉说了这句,又垂眸道:“太后的意思朕明白,只是不必操之过急,朕心中也早有打算,和玉嘛,一定是得留在宫内的,至于封妃,也要选一个好时机。”

太后微笑:“听说和玉总惦记着昔日薛翃对她的恩惠,皇帝这次决定给薛家翻案,也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正嘉淡淡说道:“就算不是她,朕心里也一直都存着那件事。只是她挑了出来罢了。朕索性也把这个心事去了。”

太后点头:“心事总是存着,容易郁结对身子不好,能去的话自然是最好的,只不过听说朝中的人因为皇帝要给薛家正名,好像很有趁机兴风作浪的势头。”

薛家当初也算是清流了,当初薛家倒台,也有不少人为其不平,但都给人以及厉害的手段打压下去了。

而这打压薛家的人,除了何家之外,自然就非颜家莫属了。

当初颜首辅门下的那些党羽门生,一则是为了为首辅效力,二则也是想把那些向来看不惯的清流干掉,如此一举两得,自然血流成河,人命无数。

如今皇帝为薛家翻案的消息传了出去,当初那些蒙冤受屈的人自然会起来发声。若是众手所指的话,自然也是颜家首当其冲。

正嘉却问道:“太后说的是谁?”

颜太后知道他心思缜密,朝臣们的一言一行只怕都逃不脱这双眼睛,她只要点到为止便是,说的太多,反而容易引发皇帝的逆反之心。

太后便笑道:“我哪里知道什么,只隐隐听了些风声而已。”

皇帝道:“清者自清。何况朕只是要给薛家正名,又不是要趁机把另一堆人彻底打翻,太后也不必为外头的事情忧心,只管好好地保养身子最佳,这样朕也放心些。——听说近来您在给宝福物色驸马?”

太后品着皇帝的话,心也渐渐安稳,听到最后便笑道:“是,宝福的年纪渐渐大了,倒要早点儿给她选个好人家。”

皇帝不置可否:“这也算是太后疼孙女儿了。”

两人说到这里,时候不早,正嘉便告辞太后,起驾回了甘泉宫。

正嘉去后,太后身边的嬷嬷道:“皇上真的是很护着云液宫的那位。听皇上的口吻,人是一定要留的,只怕真的一封便是妃位。”

太后说道:“是哀家小看了那个和玉了。不过幸好,皇帝虽是要给薛家翻案,却并没有要追究别人的意思。这就罢了,既然她留在宫内,不管她多得宠,终究会有褪色的一天,而哀家始终是皇帝的母亲,迟早晚她会知道,不过是不自量力罢了。”

***

此后又过数日,陶真人从贵溪派了一人来京,将几件东西秘密呈送给皇帝。

那信使道:“真人说,这是当初天师真人羽化之前所留之物,也是真人的符箓封印,从未打开。一定要当面交给皇帝陛下。”

正嘉听闻是张天师所留之物,格外的肃然起敬,见郑谷要去接,他便一抬手制止,自己从龙椅上起身,走到那信使跟前儿,双手接了过来。

将外面的包袱皮打开,里头果然是一个加了黄色符箓封条的檀木描纹盒子,正嘉瞧着上面的符箓,却是天师手绘的平安符。

皇帝的眼中闪闪发光,他并不急着揭开封条,只是伸出长指,几乎有些敬仰地描过那隐隐有些褪色的符箓。

因为年岁太久了,那封印条本身便有些散脆,跟木盒子紧黏在一起,已经无法完整的揭下。

皇帝只能狠心将封条裁断了,这才将盒子打开。

一股淡淡的木香、混合着一种说不出的气息,随着盒子打开而散了出来。

皇帝细看盒子中的物件儿,身子微微一震。

盒子内是叠的整齐的几件衣裳,看着却有些血渍斑斑,甚至还有很多奇怪的污渍,皇帝几乎不用拿起来看,就知道是小孩儿的衣物。

皇帝转头看向郑谷,郑谷会意上前,把上面的一件衣裳小心翼翼地提了起来。

当看清楚手中之物的时候,郑谷眼中的泪一涌而出,他激动地看看那衣物,又看向皇帝:“是、是当年小世子的外衫!”

除了衣衫之外,另外有一条金制龙纹的长命锁,却是当初宫内赐了出去给赵琮的。

郑谷已经忍不住呜呜哭了出来。

皇帝却并没有多管这些,只是看向盒子底下,原先放置长命锁的底下压着一封书信,上头写了几个字:世宗皇帝亲启。

正嘉知道这是张天师的手书,他深深呼吸,才将那封信拿了出来。放在眼底反复看了几遍,方又打开。

信没有封口,里头有一张薄薄地纸笺,正嘉拿了出来,低头看去。

首先映入皇帝眼帘的,是“物归原主”四个字。

***

东厂。

江恒靠在墙壁上,雪白的中衣早就面目全非。

他轻轻咳嗽了声,这会儿突然间竟想起了,在薛翃才进京后,镇抚司里俞莲臣病的要死,他故意去请了她来给俞莲臣医治。

就像是大夫医人不能自医一样,如今他病的如此,却又有谁能够请到救苦救难的那个人?

张相还是照顾他的,并没有叫底下人下狠手,毕竟都是给皇帝办事的,张相也还顾忌着以后大家还得相处,毕竟皇帝只叫将他拿下,并没有细说罪名,也没有交代要如何处置,所以张相还留了一条退路。

但是田丰就不一样了。

田丰认定了江恒是在云液宫杀死自己所派刺客的人,若是江恒又知道了是自己指使的刺客,一旦反咬,如何了得。

所以田丰恨不得立刻让江恒死在东厂。

虽然张相有心维护,可皇帝的交代,是让东厂听从田丰的号令指使,所以张相也有些无可奈何。

只能在看着江恒有些撑不过去的时候,才忙出言阻止。

私下里,张相询问江恒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皇帝如此震怒。江恒只是苦笑。

他也问过田丰,但田丰学乖了,并没有泄露半分。

毕竟这种事若是传扬出去,没有人能讨得了好。田丰也必须在皇帝面前假装一无所知。

因为此事是太后用一种很巧妙的手段传给皇帝知道的。

那天太后在从田丰口中得知后,田丰本以为太后会立刻让他去禀告皇上。

谁知太后并没有如此吩咐,反叫他守口如瓶。

后来田丰想通了,毕竟皇帝最恨此事,如果是他去告诉皇帝,非但马屁拍不到,反而会给踢掉脑袋。

而太后的安排,也让田丰大为震惊,震惊之余又极为佩服。

那天,宝鸾公主提了那只皇帝所赏赐的白玉鹦哥去养心殿。

皇帝见小公主来到,勉强露出几分笑意。

又见她带了鹦哥,便道:“你拎着他来做什么。”细看那鹦哥,比当初带走的时候好像又长了好些,可见宝鸾喂养的十分精心。

宝鸾行了礼,道:“听说父皇近来有些烦心,宝鸾特意带了鹦哥给父皇解闷。”

皇帝笑道:“怎么,难道他又学会了什么新鲜的诗句?”

宝鸾道:“儿臣不大教他诗句,他渐渐地把父皇之前教的都要忘了。只会学人说话。”

皇帝道:“是吗?”一时玩心乍起,便去逗弄那鹦哥:“你把和玉的那句诗也忘了吗?”

鹦哥在笼子上走来走去,喉咙里嘀嘀咕咕,听皇帝说了这句,才突然道:“和玉,和玉!”

正嘉听他口齿伶俐,不禁大笑:“说的好。那诗呢?”

宝鸾也道:“小白,快念诗给父皇听。”

鹦哥目光炯炯地看着人,过了会儿,没有念什么诗,反而叫道:“江指挥使!”

“江……?”皇帝先是还带着笑,但是慢慢的,那笑影就在脸上凝固了。

他转头看看宝鸾:“怎么,你还教他这个了?”

宝鸾乖乖回答:“儿臣没有教,只是有时候带他去云液宫,也许是在路上或者哪里学会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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