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携周航及众人登上运河旁塔楼,极目远眺,漆黑的天空中忽然火光大亮,先是一阵冲锋的嘶鸣,然后便是激烈的刀枪碰撞之声。哀嚎、嘶鸣、火光……虽未亲眼所见,只听声音,便不难想象出前方是何等惨烈的景象。
夜幕漆黑,虽有月光,到底隔得远,其他人看不真切,周航却看的分明。
运河上三只艘大型漕运船只,被数百黑衣人包围,护船的甲兵正跟作乱的黑衣人战作一团,火光和厮杀声便是从那里传出来的。甲兵虽都是从数千将士中精挑细选的,个个强悍,到底人数上差了些,只有不到一百人,因为寡不敌众,节节败退,越打地盘被压缩的越小。
其中一艘船着了火,另外两艘船已经被黑衣人占领,往南边开去了。
劫税银!这是周航的第一想法。
三艘船都是盐课船,也就是说,里面装的是去年一年的盐课银子。盐课银子本该是早上便走运河水路出发的,因收到可靠消息说有人打盐课银子的主意,林如海做了布置,早上开走的船里根本没有盐课银子,真正的税银都存在三只不起眼的漕运船里,预备三日后出发。
两淮盐商之富,天下有名,而每年这些盐商都要缴纳大量的盐课税银给朝廷。这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目,每年仅江淮地区的盐课收入,便占朝廷总收入的三分之一左右。那三只船看着不起眼,里面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黄白之物。
现在竟然有人要劫运送盐课银子的船只,这可不得了!
劫持税银,罪同谋逆,那是要诛九族的,到底谁这么狂妄?
丢失税银的罪名也不轻,虽不至于诛九族,小命基本上也要玩完。便是碰到贤明惜才的君主,不忍诛杀臣子,一般也要贬官或是流放。若是税银真在林如海手里丢了,那可惨了。
周航先是一惊,转念又一想,林如海既然能如此悠闲的在这里隔岸观火,而且显然一种看好戏的态度,怕是一切早在掌握之中了。
“大人!”小吏张宇指着前方,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大叫,“不好了大人,有人劫税银!”
他这么一喊,边上的卫士不仅讶异道:“什么税银?”
张宇:“盐课银子,清点好运往京城的!”
卫士:“盐课银子不是早上就运走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张宇:“早上运走的不过是石头罢了,糊弄那些贼人的障眼法。大人得到消息,历山飞鹰要打盐课银子的消息,便想出了一个偷梁换柱、暗度陈仓的法儿。故意大张旗鼓的运送银子进京,以迷惑历山飞鹰那帮逆贼。其实真正的盐课银子并未运走,就放在那三艘船里,预备三日后子时出发的。”
历山飞鹰是一个大盐枭,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名字是什么,只知道这是一个很难对付的狠角色。他手下盐场无数,有自己的武装,为人十分狡猾,朝廷屡次剿杀,都被他逃脱了去。
关于这个人,民间有许多传说。虽然说什么的都有,不一而足,但有一点是毫无争议的,此人十分有钱,至于有钱到何种地步,谁也不知道。传闻,有一次江南闹洪灾,数十万的百姓流离失所,历山飞鹰一次便收纳了近万人,妇女及年老体弱者在盐场做工,身强力壮的男人们便加以操|练,扩充增强武装力量。
此人在两淮、江南据点无数,朝廷也屡次派人镇压。无奈狡兔三窟,捣毁这处,那处又起来了。摧毁这个,那个又大张旗鼓的搞了起来。甚至,才摧毁一个据点,没过多久,又死灰复燃起来。这些年,光是总在这一处的军需,便不知凡几。
据说朝廷里也有沆瀣一气者,那些子朝廷命官,并非个个都有忠义之心,重利之下,什么事做不出来?这也是屡剿不止的一个重要原因。
从前,这历山飞鹰不过是搞些私盐,却没敢打过朝廷税银的主意。毕竟贩卖私盐,虽是大罪,到底没有直接危害朝廷,朝廷也不会倾过多的兵力对付一个毛贼,他们或还有其生存的余地。但是劫持朝廷税银,罪同谋逆,朝廷绝不会不管不问。
从前历山飞鹰虽然狂妄,却从来不敢触这个霉头,这次不知为何,竟如此肆无忌惮起来。
卫士一听有人劫税银,不禁都躁动起来,个个握着刀瞪着眼要冲下去拼命的样子。
一人道:“大人,还等什么,快下令让兄弟们下去保护税银!”
另一人道:“是啊,大人,历山飞鹰这王八羔子,连朝廷的税银都敢劫,老子这就下去,穿他一千个窟窿眼子!”
“是啊大人,快下令,再晚别说税银,毛都没有了!”
虽然离得太远,只能看到一片火光听到咆哮着的厮杀,不知道对面战况如何,但事关税银,丝毫马虎不得,一个不好,就是脑袋搬家的下场。而且,他们堂堂的朝廷官兵,若是连一帮子土匪都不敌,传出去也没法见人了。林如海越是云淡风轻,他们就越是着急,恨不能立刻就冲到运河上,将那些贼人全部手刃。
偏这时,周航说了一句:“大人,三艘船都已被贼人控制了。”
众卫士听了,越发着急。也顾不上黑灯瞎火的,周航怎么是如何得知的了。
“大人!”纷纷跪下请命,“让卑职们过去。”
情急之下,没有人想到若真是税银船如何只有区区不到一百的兵士押运,便是只有一百人,也该是武功高强的劲旅,不会如此的不屑一击。
再说,近百人的守卫都没有办法,他们便是去了又能如何?
“大人,不能再等了!”
已经有性急的卫士忍不住要拔剑冲下去了,却碍于出发前林如海的严令,任何人没有他的命令不许轻举妄动,而不得不强行按捺住。焦躁的情绪冲击着胸臆,如狂吠的海啸遭遇冲天的大坝,堵成满脸的通红。
“很好。”林如海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好整不暇的理了理衣裳。
这短短的两个字,如泉水叮咚,不急不躁,虽实在卫士说过不能再等以后,周航却知道是回应自己的。三艘船都被黑衣人控制了,他说很好。周航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这一切都是林如海安排好的。
虽然不知道林爹爹这次为何瞒的这样周密,连自己也不告诉,不过,很快就知道了,不是么?
卫士们听了这两个字,倒像是喝了兴奋剂一样,拔出剑就要冲下去。
他们当是林如海同意了。
“慢着!”林如海道,“谁让你们拔剑的?”
“大人……这……”卫士们面面相觑,最前面,距离林如海最近的那个卫士很茫然的道。
“都回来!”压低声线,林如海喝了一句。
他不常用这种喝命的语气,偶一用便十分有威慑力,听的人胆寒心惊。下意识的,卫士们都住了脚,很迅速的踱了回来。心里都有些后怕,暗道林大人平日温文儒雅的样子,认真起来,比训练他们的最严厉的教头都厉害。
林如海慢慢站起身,“怎的都这样沉不住气?”比起方才,语气已算得上是温柔了,语重心长,“你们也都是常跟在我身边的人,鲁莽误事的道理,还不清楚吗?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沉住气,别动不动就武断行事,”伸手指指头部,“要动脑子……”
卫士们面面相觑,林如海接着道:“税银被劫,第一个便是砍我的脑袋。”环视众人一圈,“我为什么还有心情在这里给你们讲大道理,你们好好想想?”
眼光扫视一圈,最终落在周航身上,略带满意与赞赏。对周航镇定自若的态度,林如海甚是满意,他小小年纪能临危不乱,也算难得了。
“大人,难道船里装的……并非库银?”
一卫士犹犹豫豫的道。
林如海点点头,看向周航,“想必你已经猜到了,早上运走的才是真正的库银。”
“什么?大人,这……”张宇满脸惊讶,惊讶中还带着惊惧、惶恐、不安,还有许多其他复杂而难以形容的情绪,“这怎么可能呢,大人,不,不是这样的,不能是这样……”
“那你觉得,该是怎样?”林如海似笑非笑。
“这……”张宇全身颤抖着倒退,毫无目的,脸白的像一张纸,直到撞到一个卫士的身上。
“盐课衙门有内奸。”林如海很肯定的说,“而且就在这楼上。”楼上只有他、周航、张宇和一些卫士,抬眼扫过众人,眸光凌厉,“是谁?自己站出来,否则让本官指出来,就没那么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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