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悬大师竟然一下子就认清了他是谁,这让晓年感到十分惊讶。
毕竟他们这么多年未见,自己的变化算是很大了,即便是一般的亲朋长辈,几年未见他,都未必能这么快认出晓年来。
就在这时,晓年看到洪悬大师的身后走出了一只棕黄色的大狗,还以为是跟着大师的动物,却猛然发现那只大狗在林间行走的时候,竟然一点声响都不会发出。
这种情况,只有可能是晓年过去看不到、但现在可以看到的魂魄,才能做到的事情。
想想他和刘煜都可以凭人身上的味道分辨他人,晓年想:洪悬大师或许也是通过某种味道来记住自己的,所以无论他的容貌发生怎样的变化,身上总还是会有些让大师熟悉的气味,让大师知道自己是谁。
自己是先祖返魂的事情,实在太过惊世骇俗,晓年不敢多去看洪悬大师的魂魄。
但他心里不禁感叹:以大师的能力,想要在他们面前隐藏自己的魂魄,应当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还是愿意展示自己的魂魄,这就是在表达亲近之意啊。
果然,那只看上去有些苍老的大狗,走过来蹭了蹭他们的衣摆,才回到洪悬大师身边,看上去十分友善。
刘煜和晓年一齐对大师行礼,对方眼中原本闪现了一丝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笑意:“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没想到贫僧这次回来,竟是这么快就遇到了老友,甚幸,甚幸。”
晓年也没想到,十年匆匆而逝,他们来到乘音,能够遇见一直在外游历的洪悬大师。
“殿下,简小施主,不若随贫僧进屋一叙?”洪悬大师指了指自己的药庐,对他们道。
晓年和刘煜走上前去,想帮大师取下行李,老僧人也没有拒绝,倒是饶有兴致地看他们一起动作、颇有默契的样子。
三人进了屋里,晓年凭借模糊的印象,觉得这里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
书架、药架、桌椅的位置都没有变,因为有寺庙里的僧人一直帮忙打扫,所以就像一直有人住着似的,并无灰尘,干净整洁。
在洪悬大师的示意下,两人将行李放到屋子一角,然后站在一边,等洪悬大师道“先坐”,才在桌边坐下。
老僧人则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了一个小罐,要去煮水:“这是在梁州得的蒙顶甘露,是贫僧在山间找到的野茶,恐怕没有制过的润口,还望两位多多担待。”
相传古时梁州蒙山有五峰,寺院中的高僧在五峰之一的上清峰上栽种了七棵茶树,春生秋枯,岁岁采茶,虽产量极微,但采用者皆可有病治病,无病强身,故而被人们称作“仙茶”。之后,蒙山每岁采仙茶为正贡,蒙顶仙茶遂闻名天下,不仅在梁州,在整个九州都赫赫有名。
蒙顶名茶种类繁多,有甘露、上清、菱角、蒙顶黄芽、石花、玉叶长春、万春银针等,皆为不凡。其中尤以蒙顶甘露品质最佳,也是贡茶中的佼佼者。
洪悬大师所说的野茶,恐怕是他游历蒙山的时候,在深山中寻得的老茶树,自己制了茶来。
饶是如此,也已经十分难得,估计是大师的心头宝,晓年和刘煜得此招待,自然是感念万分,哪里还会嫌弃。
虽然是做客,但晓年也没有闲着,作为屋子里最年轻的人,他陪洪悬大师一起煮了水,泡了茶,后又代他端上了桌。
煜亲王原本也想站起来帮忙,被晓年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下来,然后老老实实坐在桌子旁边,只有目光紧随。
洪悬大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的互动,心中了然,却并没有说些什么。
——看来,他离开冀州以后,发生了不少事情……
等一起品了茶,洪悬大师才缓缓道来:“贫僧这次在外游历的时间比以往要久些,再回冀州的时候,发现外面大有变化,只是乘音乃是佛寺,几百年皆如此,所以才有地上千年、山中方才一日的感觉。”
晓年曾在五年前得到过洪悬大师的来信,信中言明他已游历至荆国南部,接下来还要继续往梁州进发,之后可能会西行。
品着蒙顶甘露的香气,晓年想:起码大师去梁州的计划,已经完成了。
简单地描述了一下自己这十年长途跋涉、四处游历的路线,洪悬大师笑着对刘煜和晓年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殿下,简小施主若是还要在乘音待些时日,不妨多来贫僧的药庐坐坐,贫僧这蒙顶野茶虽不多,但请殿下和小友品品,还是足够了。”
晓年少时遇到洪悬大师的时候,就曾十分向往他能够畅游九州的自由和洒脱,而且对方还能够寻找各地的药方和草药,见识不同的病症,并想办法去解决——这简直是医者最向往的生活。
只是因为舍不得留下祖父为年少远行的自己担忧,他没有能够与之同行,这么多年唯有把一丝遗憾深深藏在心底。
能够听洪悬大师说起他此番游历的经过,晓年当然高兴不已,表示自己一定会叨扰。
晓年说要来,煜亲王自然不会不陪他。
而且,当年洪悬大师教他的方法虽然未能根治他的魇症,但也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病症,让他能够再拖个六年没有崩溃,最后遇到了晓年。
刘煜对这对睿智的长者是十分敬重的,所以也不单单是要陪他的小大夫、才会亲近大师。
洪悬似乎也发现了煜亲王的改变,他问道:“殿下的魇症,莫非已经痊愈?”看着精神甚好不说,眼神中也少了压抑着的阴郁,整个人感觉都焕然一新。
刘煜点点头:“晓年蒙大师启发,自己研出了一套芳香疗法,治好了我的病。”因是在大师这样的长者面前,煜亲王以晚辈的身份自称。
晓年听了刘煜的话,心中猛跳——因与大师重逢太过激动,他都忘了自己当初进王府给刘煜治病的时候,曾假托大师之名,才给煜亲王用了芳疗的法子!
“蒙我启发……”洪悬大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晓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继续跟刘煜说话:“吉人自有天相,殿下能够痊愈,甚好。”
因着大师也是刚刚回到乘音寺,还需要休整一下,没法久留他们。
晓年和刘煜出来寻大师的药庐,把小虎崽留在屋子里,他们也得快些回去照顾,所以就准备告辞。
但在晓年和刘煜要离开的时候,洪悬大师却突然开口道:“简小施主若是无事,可留下来看看贫僧这些年搜集的药草。”
十年前洪悬大师第一次遇到晓年的时候就曾送过他不少珍贵的药材和种子,这一次他云游荆州和雍州诸郡,想来收获颇多。
让煜亲王这个门外汉留下来整理他行李中的药材,显然没多大意义,不若让晓年这个大夫独自留下来,他们两个医者一起讨论来得方便,所以刘煜知趣地先行离开。
待刘煜离开之后,晓年跟着洪悬大师把他的行李一一摊开来,因他心里积着事情,对大师那一个个包袱里装的药材,都没来得及好奇和激动。
洪悬大师见此情景,心中有了几分猜测,于是主动开口问道:“简太医身体可好?”
他知道简太医亲手带大晓年,祖孙俩感情甚好,当年晓年来乘音,除了给父母点长明灯,也是为家中长辈祈愿来的。
简太医自己就是大夫,想来保养不错,所以洪悬大师以此开问。
“祖父身体康健,但已经不在太医院任职,我们前年已随祖父到绥锦去定居,在郡府开了一间医馆,名叫延年堂。”
洪悬大师闻言,点点头:“简大夫乃是小方脉的圣手,若在民间,当有不少百姓受益。”
世人皆知先帝子嗣不丰,只有新帝这么一个独子,虽然皇子身份尊贵,但毕竟只有一人。在僧人眼中,众生平等,简大夫能够救治更多人命,自然也是功德无量。
他听说简遵友已经不在太医院任职,于是改了称呼。
“祖父年事已高,现在只偶在延年堂坐馆,大多时候于家中修书,整理旧时的案卷,他老人家想把从祖上传下来的医术和方子整理出来,好方便后人观阅。”
“简大夫仁慈高义,实乃医德两全的典范,”洪悬大师笑着道:“实不相瞒,贫僧这次回冀州,稍后还要再往北境一趟,随后再返回乘音,就不会离开寺里了。”
晓年见洪悬大师全白胡须,心道大师比他祖父还要年长些,确实不宜再到处奔波,他想到了什么,遂问道:“大师莫非要留在寺中著书立说。”
既然大师要留在寺里,看来是有需要静下心来完成的事情。
“著书谈不上,能把贫僧这些年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给后人些许启发,在贫僧看来,也就功德圆满了。”他说话的时候,慈爱地看向晓年,似乎话中有话。
听到“启发”二字,晓年果然脸红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洪悬大师。
晓年对洪悬大师和刘煜心怀愧意,但却从不后悔当初为救祖父、家人和自己,所做的种种。
不过,眼前毕竟是自己尊敬的长者,晓年没有理直气壮说自己没错的勇气,他以为自己以他的名义撒了谎,洪悬大师恐怕不再喜欢自己,所以迟迟不敢抬头,怕看对方露出失望的眼神。
然而,洪悬大师的语气却笑意不减:“以香作药,重在内情……贫僧当年确与小友讨论过,只是没想到当时的畅想,如今已然被小友实现了,真是可喜可贺。”字字句句都是欣慰和喜悦。
晓年抬头看向大师,似乎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知道大师并没有因此生气,反而为自己宽慰,满眼都是惊喜:“大师,我……”
洪悬大师拍拍他的手臂,慈爱地道:“小友不妨跟贫僧说道说道,这些年是如何过的。”
另一边,已经回到居士寮的煜亲王正与小虎崽对视。
“嗷呜嗷呜!”哥哥咧?怎么出去散个步,皇叔就把哥哥给弄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喵要是藏私房钱~不知道可以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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