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闷沉沉的阴天,空气中仿佛都能拧出水来,树上的鸣蝉也一改平日高亮的嗓门,有气无力地叫着“死了——死了——”
“晦气!”高敬暗暗骂道,他跪在殿门外,脸上汗津津的,前胸后背早湿透了。
他素来身子康健,但毕竟是高龄老人,跪了一会儿就觉得胸闷气短,双股发颤,说不出的难受。
来来往往的宫人从他身边经过,无人将目光投向这里,简直将他这个大活人视若空气。
不过是皇上的下马威,高敬并不在意,他什么场面没见过?
高敬重重将头向地上一磕,积聚全身力量喊道,“老臣请见圣颜!”
依旧鸦雀无声,高敬一阵头晕眼花,就要晕倒殿前之时,一双手攸地伸出过扶住他。
朱嗣炯讶然道,“高爱卿怎么在此跪着?”
继而转头阴沉着脸呵斥汪保,“你怎么回事,为何不早早通禀?还不快扶高首辅去里面坐着?”
汪保连声告罪,只说自己疏忽失责,小心翼翼扶着高敬坐下。
高敬是为了通倭案来的。
东南那边爆出消息,倭寇屠城,乃是内鬼将贼人引进来的!
此言一出,民愤激荡,险些造成民乱。
官府不敢隐瞒,上奏朝廷,经查后发现此案竟与高首辅之子有扯不清的关系。
大理寺便和高敬告了罪,请高公子去衙门喝茶。
一时间,高敬处于风口浪尖,弹劾他的奏折雪花片一样满天飞。
这次文官武官罕见地达成一致立场,无它,卖国之罪,历来是千夫所指,万人不耻,更会在史册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当官的人没有不爱惜羽毛的,将名声看得比命都重要,自然跟风弹劾。
就连和他关系非比寻常的王家,都参他一本。
如果有人提出异议,不用言官与他打嘴仗,老百姓就会戳他脊梁骨,指指点点“这也是个通倭的!”
朝野上下呈现一边倒的态势,这点连朱嗣炯都始料未及。
舆论好似一把看不见的尖刀,不知不觉间就能要了人命!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高敬此次要倒台。
高敬问过儿子,的确是他那自大的儿子授意下头人阻扰开关。
他儿子光海上走私一年就有近百万两银子可拿,若是开了海禁,如此高额的利润,可就打水漂儿了!
但他儿子知道分寸,绝没有勾结倭奴屠城一说,约莫是下头人胡乱讨好,办坏了差事。
所以高敬还想最终博一把,他老脸上满是泪水,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陛下,世情如此,老臣不敢自辩,但老臣敢以命担保绝无此事!”
“犬子虽然荒唐,却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年轻时也曾在东南驻防,亲眼见过倭寇的恶行,他比谁都痛恨倭寇,怎会通倭?”
“陛下,朝堂上本应是意见纷呈,但如今满朝文武众口一词,这简直太可怕了。朋党之争不可取,但一支独大更不可取!”
他说的话朱嗣炯当然明白什么意思,不过是阴晦表示“制衡”,留下他,制约如日中天的吕秀才,防止他日吕秀才势大不可掌控。
朱嗣炯下死眼盯了高敬好一阵,默谋良久,呵呵笑道,“确是老成持国之言,但他在诏狱已然招供,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朕徇私啊!”
去了诏狱?高敬冷汗顿时冒了出来,又听皇上说,“但朕是相信首辅不会通倭的,即便有人密折奏报你曾指使宋祥‘倭寇不可平’,朕也压了下来。”
他声音不大,但在高敬听来却不亚于一声惊雷,只觉“嗡”一声,耳鸣了好一阵,直愣愣地看着皇上再不说话。
宋祥竟然出卖了他!
像挨一闷棍,高敬即刻脸色灰败,但他毕竟阅历广,见得多了,咬牙撑着没让自己瘫倒,他拼命镇定着狂跳的心,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皇上知道却没有处置他,他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了。
高敬慢慢跪了下去,“老臣年迈,精力不济,恳请皇上恩准老臣致仕归乡。”
朱嗣炯微微吐出口气,高敬肯主动请辞就好,他是三朝元老,先帝几次嘉奖,甚至说出“配享太庙”的话,若闹得太过,于他于己于朝廷都不好看。
如此解决,甚好!
天色已到亥时,忽地一声霹雳响彻天际,苍穹上阴云翻滚电走金蛇,不多时下起雨来。
雨水瓢泼,哗哗冲刷着地面,似是要将大地洗个干净才痛快。
万碧打开窗子,凉爽的风携着雨扑面而来,吹散了一整天的闷热。
虽未明发,但高敬致仕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万碧想到王贵嫔,这次王家抽身早,倒没被牵扯,只是少了这个大靠山,王贵嫔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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