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嗣炯终于知道内帑欠债的原因了。
有大太监作保,官商勾结,在生丝上做文章,织造局购入的生丝价钱虚高一倍!
过去七年,织造局交内帑一百七十万匹绸缎,但实际织绸三百万匹,将近一半被织造提督太监和当地历任官员私吞。
若宫中还要绸缎,只能从织造局“借”。
先前局势不稳,上头争权夺势,说来奇怪,竟无人察觉其中猫腻,更别提查账。
一来二去,皇帝穷得要死,这帮硕鼠富得流油。
若不是德嘉帝急着要银子花,还没人想起这一茬。
竟是无官不贪!朱嗣炯看着孙耀宗的供词,气得踢翻了书案。
临近清明,阴雨连绵下个不停,寒烟暮雨,哀柳啼鸦,给这六朝金粉地添了几分凄凉景象。
靖江郡王的雷霆手段,又给金陵城蒙上一层肃杀之气。
孙耀宗被抄家。
织造局被查检。
王泰被关押。
大大小小的官员抓了近百人,衙门的枷锁都不够了。
一时间,朱嗣炯从花花公子哥变成为冷面鬼判官,搞得是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不只是金陵城,还涉及到江浙官场。
据说,浙直总督的名字都进了靖江郡王的名册!
浙直总督宋祥,内阁首辅高敬最为倚重的门生,先皇曾说他是个“能臣”,几次嘉奖于他。
朱嗣炯一心要办他,为了查此案,也为了查高敬。
吕秀才提出异议,“宋祥一直主持东南沿海抗倭之事,现在没人能代替他,还是不要动的好。至于高敬,郡王爷未掌大权,不宜与其为敌。”
朱嗣炯心有不甘,但吕秀才接下来的建议,让他更恼火。
不但不抓宋祥,连被抓的官员,只要他们能如数交还贪墨银子,就能减轻罪责。
吕秀才劝他,朝堂几经动荡,好容易才消停,新皇刚登基,藩王们都在观望之中,此时首要是稳定局面,安抚人心。
还有一点,吕秀才阴晦提醒,王泰拿的银子最多,却没在他家抄出一两,若是他往先皇身上一推,难道还查先皇吗?
毕竟王泰是先皇指派的,谁知道其中有什么事。
且,官场的旧疾沉疴,岂是一案就能清除的?
吏治**,这是根本的弊端,要扭转贪墨的风气,必要上位者决心而行才可。
朱嗣炯沉默良久,未做决定。
出了议事堂,外面仍下着牛毛细雨。
朱嗣炯未叫打伞,他抬头看看天,让脸上被浇洒更多的雨水,没由来地叹了口气。
他一路淋着雨寻到万碧那里。
瞧他忧心忡忡的样子,万碧就知道他遇到了难以决断的事。
她用细棉布给他擦着脸,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万碧柔声道,“官面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我想做事和吃饭一样,饭,要一口一口吃才吃得饱,做事呢,自然也要一样一样做才能做成。”
“你说我想一口吃成个胖子?”朱嗣炯笑了,敲敲额头,“我是有些心急了。”
万碧看他面上有了笑,略略松了口气,回身拿出个木匣子,“昨个儿宋夫人求见,给我一些东西,你瞧瞧?”
“哪个宋夫人?”
“浙直总督……”
话音未落,朱嗣炯腾地起身,迫不及待打开匣子。
里面是一封书信,一叠银票。
朱嗣炯一目十行地看完书信,呆了呆,又仔仔细细读了一遍,末了,将那信搁置一旁,端然默坐一言不发。
他心里已是掀起惊涛骇浪。
堂堂浙直总督,竟然被逼得不得不贪。
官场风气如此,大家都贪,你不贪,如此标新立异,自然受到排挤。
为了做事,为了进行抗倭这军国大业,他必须要和官员打好交道。
尤其高敬的女婿,浙江布政使也参与其中。
若是不表态和他们一伙,宋祥这个总督能不能做稳当还两说!
是以,他不得不昧着良心拿银子。
匣子最下面是账本,记得清清楚楚,前前后后十二万两银子,七万用作军饷,两万孝敬了高敬,余下三万,俱交给郡王。
愤怒过后,一股淡淡的酸楚漫上朱嗣炯的心头,这个朝廷,竟**至此?
万碧起身推开西窗,凉爽的风立刻袭了进来,银票书信被吹得簌簌作响,哗啦啦散落一地。
她指着外面天空说道,“快瞧,天晴了。”
雨霁天晴,隔窗望去,碧空如洗,竹树浓绿欲滴,风扑来,水气清新,沁得人精神不由一震。
万碧笑道,“任凭再大的雨,再厚的云,也遮不住太阳的光华。”
朱嗣炯失笑,“阿碧所言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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